夜色已深,卻無月光。
盧鲲與匪茹離開濮氏山莊後,在匪茹的指引下,兩人來到了離蛻寨二十多裡的荒山叢林間。
走在前面的匪茹忽然停住腳步,她回頭望向盧鲲,打量了一番,像是初次認識他似的,過了片刻,她這才問道:“你怎麼會去而複返的?”
盧鲲聳了聳肩,故作輕松道:“之前離開山莊時,我碰巧瞧見你的身影了。”
“噢?”匪茹露出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警惕道:“你剛才是想抓我嗎?”
盧鲲心想,看來這小妮子對自己還存有幾分戒心,現如今要在此地立足,須赢得她的信任才行。他坦誠道:“昨日初見四大家族的族長時,我一度誤以為蔺族長是這裡的首領,而濮族長予我感覺就是個老實巴交的人,仝族長一看便知是個性子魯莽之人,最沉穩難測的反而是令母藍族長······”
匪茹聽他言語中有擡高自己母親的意思,稍稍放松了些警惕,一雙秀眉跟着舒展開來。
“···今日濮府夜宴,蔺族長一次失态,讓我看出了端倪,接着我在比試中赢了蔺族長的兒子蔺赤泰,蔺赤泰平時驕橫狂傲,對其父親的管教甚是不以為然,然而他卻對濮族長頗為尊敬,可以看出濮族長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要比其父親還高。此後,我細細留意,頓時發現許多有意思的事,從而判斷,濮象才是四大家族的首領,蔺奉不過是裝飾門面的。”
匪茹早已嘻嘻笑了起來,她嬌笑道:“蔺族長怎麼就成裝飾門面的了?虧你想的出來。”
盧鲲面帶微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匪茹,俄頃,緩緩道:“如此看來,我并未猜錯。”
匪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她垂頭淺笑道:“算你厲害啦。”
不知何時天上烏雲飄散,皎潔明亮的月輪高懸于天際,煞是好看。
盧鲲擡頭望向夜空。匪茹見好久沒有動靜,于是瞧向他,跟着又順着他的目光,望向天際處的明月,不由得被那迷人的月亮吸引住了。
良久過後,匪茹的耳邊傳來盧鲲略帶磁性的聲音,“你們想脫離濮象的掌控嗎?”她震驚之餘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兩步。
盧鲲看向她,從她臉上的表情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匪茹緊抿着嘴唇,思索了片刻,跟着鄭重地點了點頭。
盧鲲微笑着跟着點了下頭,随即道:“我想知道,之前他們是用了什麼手段,讓前面幾任司馬全都葬身此地的?”
匪茹猶豫了下,看向盧鲲的眼睛,似乎想知道他這個人可不可信。
盧鲲毫不回避,坦然相對。
隻片刻工夫,匪茹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輕舒一口氣,緩緩道:“除王将軍外,前面兩任都是得了我們四家的好處,然後被慫恿着帶兵去班曲律山剿寇,最後被博呼黎所殺的。”
盧鲲好奇道:“為何王将軍是例外?”
匪茹再次猶豫了一陣,這才堅定道:“因為他是真心想要蛻地太平。而且他···他對我阿娘很好。”
盧鲲一時有些糊塗,但轉念一想,頓時明白了幾分。
匪茹接着道:“王将軍與别的人不同,他初來蛻地便和你一樣識破了濮象、蔺奉、仝曠的詭計,面對他們的威逼利誘,一直不為所動。但他與阿娘見過幾次面後,兩人漸漸對彼此有了好感。”她停頓了片刻,面露難色,似乎接下來的話讓她難以啟齒,在經過一番思想鬥争後,她這才有氣無力道:“自小我便沒了阿爹,我們母女倆時常遭受族人的白眼和冷遇,要不是阿娘掌握着制作胭脂的秘方,早就被養氏一族的人趕出去了。在那最艱難的時候,是濮象幫阿娘奪得了代族長的位子,我們原以為他是好心,沒想到他是想占有阿娘,并以此控制整個養氏一族。我們生活在他的陰影下,早就不堪其苦了。王将軍的出現,給阿娘帶來了些許慰藉,然而還是被濮象發現了,于是他要阿娘慫恿王将軍去剿滅班曲律山的博呼黎,答應事成後不會插手兩人的事。王将軍為了阿娘帶兵往班曲律山剿寇,據聞在王将軍與博呼黎手下的強寇互相厮殺時,濮象的人領着蛻族的族兵突施偷襲,王将軍與博呼黎均傷亡慘重,博呼黎帶着手下遁入班曲律山,王将軍跟他帶着的兵都被濮象的人殺死了。”
好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原來濮象他們一直借着班曲律山的強寇将地方上的随國勢力一一剪除,以此達到脫離随國掌控的目的。
想明白這一點後,盧鲲并未感覺輕松多少,他所面臨的局勢看來越發嚴峻了。
已至四更,周圍除了微風蟲鳴,甯靜自然。
盧鲲鄭重道:“我暫時還沒有想到應對之法,但我答應你的事決不食言。待過了祭祀後,我自會想到辦法應對。”
匪茹點了下頭,跟着皺眉道:“你要去參加祭祀儀式?”
盧鲲從其神情可以看出,她也很反感所謂的祭祀儀式,于是問道:“有何不妥嗎?”
匪茹撅了噘嘴,沒有直接回答,反而道:“你到時候就會知道了。”她指了指前面的一座小山坡,道:“繞過這座山,往西北方向,便能回到你們的駐地了。”說完揮揮手往山坡的另一個方向去了。
盧鲲無奈,順着匪茹指引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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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沒兩個時辰,盧鲲便被喚醒了,當他睜開朦胧的眼睛,依稀看到隗闿的樣子出現在眼前,頓生警覺,立時醒了過來,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隗闿微愣了下,随即答道:“沒什麼事,是濮族長派谯管家來請你去參加祭祀儀式。”
盧鲲這才想起要去參加什麼祭祀儀式,他從床榻上起來,匆匆洗漱一番,随隗闿離開住處,見到濮象派來的谯管家後,一起去往參加祭祀儀式之處。
一行人出了駐軍營地,一路往西迤逦而行。在經過蛻寨的一條泥街時,盧鲲看到兩側遍布着竹屋、茅寮,牛羊雞鴨随處可見,街兩旁以售賣陶碗陶碟、鹽鐵茶葉的居多。此時來往的行人很是稀少,想來是因為大多數人去參加祭祀的緣故。
随着谯管家一路來到位于蛻寨西側的蛻族神廟,隻見神廟坐落在群山環抱之中,飛檐翹角,紅泥牆壁,遠遠看去,頗為樸素莊嚴。衆人棄馬,沿着一條山石壘成的山道步行到達神廟前。
步入山門,盧鲲頓時察覺氣氛微妙。
方形的廣場上密密麻麻地聚集了數萬蛻人,除了前面三五排人穿着還算周全,後面黑壓壓一衆人全都穿着破衣爛衫,甚至有些人衣不遮體,隻能縮在人群裡、躲在角落處,看這些人的面目毫無表情,雙眼空洞,猶如一具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在這多達數萬人的廣場上竟鴉雀無聲,令剛踏入山門的盧鲲一度以為自己來早了,沒成想會是如此情景。
由谯管家指引,盧鲲、隗闿跟着來到了神廟大殿前,在十數階白石台階上,他們看到了以蔺奉、濮象、仝曠為首的三大家族族長,另有一名陌生男子,卻不見藍蘊娴,想來這陌生男子是代表養氏一族的。他們四人身穿紅褐大袍,頭上戴着毛茸茸的白色帽子,神情模樣頗為古怪。另有一名身披紅色大袍、頭上同樣戴着毛茸茸的白色帽子的老者侍立在旁。
蔺奉、濮象、仝曠隻是向盧鲲微微颔首,再無任何表示。盧鲲、隗闿被安排到四人身後站立,在隗闿的介紹下,盧鲲得知那老者法号郎登,是神廟的尊者(掌管寺廟的主僧)。
在一陣悠揚綿長的禱告聲後,郎登尊者引領四大家族的族長開始向天祈禱。
待整套程序走完,已經快至午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