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西北,高曆城。
茫茫戈壁之中坐落着一座小城,夕陽西下,風沙漸起,遠遠望去,如沙中幻影時隐時現。再一看,滿目盡是蕭瑟破敗之象,像一面經年受風沙侵蝕的旌旗,身朽而不倒,孤零零的在這荒漠中等待着什麼。
也許是再次讓它重見天日的人,又或者是别的什麼東西。
一進城卻又是另一番景象,道路兩旁屋舍林立,雖地處西北,但人煙繁密,街上人服飾各異,神色愉悅,又是一副繁華和樂之景。
一座城,内外兩景,還真是個迷人眼的好地方。
百步開外,有一間酒館,方方正正的小二層樓,但從外看不大,有三兩夥計,是這條街上最熱鬧的地方。
二樓斜欄處,一女子正無聊地擺弄着細腕上的銀鈴,偶爾側首看看下面來往的人群,沒什麼情緒。
忽然一道身影闖進了她的視線,一身着半臂交領袍,頭戴漁網帽的姑娘,滿身風塵,仿佛走了很久。行得近了,方才發現那漁網帽戴的有些歪,内裡包裹的黑發被風吹得炸了起來,一團團的,像個雞窩,實在招笑。
行至光亮處,又發現她的肩頭竟停了一隻烏鴉,那烏鴉毛色鮮亮,月華傾洩,給它蒙了一層面紗,神秘而耀眼。那女子時不時從挎包中掏出一些漿果喂給它,還用手指點點它四處張望的小腦瓜。
這姑娘雖然面上倦色難掩,但步伐堅定,神色自若,喂好了烏鴉,又在四處打量,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女子傾身向那姑娘招手,笑問:“姑娘在找什麼?可要我幫你?”
姑娘聞聲望去,“有間酒肆”赫然映于眼前,酒招之上,一女子正望着她。
姑娘懶懶的扯出一抹笑,回問:“請問,這附近可還有客棧?”
那女子一聽便笑了,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這姑娘一聽提了幾分精神,吐了口氣,頓感渾身乏力,甫一卸力,一屁股坐在了酒肆門前。
正是劉桃花。
話音剛落,伴随着一道清脆的銀鈴聲,一道身影立在了劉桃花的面前。
她一擡頭,那女子傾身,拖地的頭紗将她包圍。
一股奇異的香氣撲鼻而來。
女子伸出手将她拉起來,劉桃花這才看清女子的樣貌。先不論其他,端這身高竟是比一般成年男子還要高,她需擡頭方可與她對視。
這一看不要緊,看了才知此女子妝容雖厚重卻不顯嬌媚,反而透露着幾分英氣,手腕纖細,卻極有力量。循着手臂向上望去,隐約可見其肌肉發達。加之這一身做工精細的長裙,配上這等身高,在她的身上竟然看不出一點兒違和。
劉桃花心想:“這高曆城的人果然和高曆城一樣有意思。”
劉桃花撣了撣身上的灰土,笑眯眯問道:“這位漂亮姐姐,你說的客棧不會就是你身後的酒肆吧。”
那女子側身展臂,欲将劉桃花往裡迎,道:“沒錯,我見姑娘神色疲憊,定是一路舟車勞頓,現急需休整。我的酒肆多為美酒好肉,客房不常開,今日與姑娘有緣,不知姑娘可否賞光?”
荒漠之中本應人煙稀少,可此地卻極為繁華,每日來往人群定是不少,這住店房源應是十分緊張,如今卻要老闆親自來招攬客人。
有趣。
既然已經到了這裡,有的住就行呗,住客棧總比露宿街頭好。劉桃花一口答應道:“好啊,還煩請漂亮姐姐再幫我準備一些生碎肉,”劉桃花指了指肩上的烏鴉,又道:“我可得喂飽我家這個小家夥。”
那女子看了眼烏鴉,道:“好,姑娘且随我來吧。”
劉桃花一走進來,就被這酒肆内部的環境吃了一驚。
堂中燈火通明,座無虛席。正中央有一一人高的圓形高台,自天花闆而下被五色輕紗交圍其中,四周樂聲環繞,輕紗帳下卻無歌舞伎在演奏。最奇怪的是,周圍吃酒的人卻無一人覺得有異。
這酒肆内部結構也很特别,坐席皆圍繞高台以圓形向四周排開,兩側又以弧形階梯通往上層,至紗帳頂止。坐席交疊錯落,紗帳随風舞動,如壁畫中脫壁而出的仙女,而那些坐在上面的酒客,如至空中,像駕雲騰空的仙者。這裡也比一般的酒肆能容納更多的人。
還有一點,這外觀看着很像兩條交纏在一起的蛇。
方才那女子進門前朝裡面招呼了一聲,這會又一女子從紗帳後款款走來。
與方才那名女子不同,這名女子的身量略低些,也更清瘦。一襲吊帶抹胸長裙,腰間環一銀質腰鍊,齊颌的短發兩側還分别束着兩個用銀絲纏繞的小辮子,面紗之下是一對深邃的媚眼,仿佛多看一眼就會深陷其中。與方才女子一樣,身上皆帶有一股異香。
女子未多言語,隻是引着劉桃花在高台右側的一張方桌處坐下,用眼神示意桌上羊皮制作的菜單,意思是想吃什麼自己看。把劉桃花正要問出口的話,生生又憋了回去。
劉桃花草草掃了眼菜單,道:“聽聞此地葡萄酒極有名,葡萄酒搭配羊肉更是一絕。那就來一壺葡萄酒,一份黃焖羊肉吧。”
話音剛落,劉桃花一擡頭,那女子卻不見了,也不知道剛剛自己說的有沒有聽清。
劉桃花搓了搓臉,趴在桌上和烏鴉面面相觑,道:“墨墨,你說我不會進了什麼賊窩吧......”
“我們這裡......可不是......什麼賊窩。”
“......”
劉桃花噌的一下直起身,倒抽一口氣,心道:這種在背後說話被抓現行的感覺可真刺激!她發誓!真的隻是随口一說啊!
說話的正是方才那短發女子,她語氣有些生硬,聲音幹澀又嘶啞,冷不丁一聽難免吃驚。她說完這句似是意識到什麼,立馬閉口不言。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聲音怕吓到别人,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
短發女子将劉桃花點和酒肉,連帶給墨墨的一疊生碎肉放在桌上擺好,神色嚴肅,正要開口再說些什麼,卻聽劉桃花滿含歉意道:“抱歉,我剛剛隻是随口一說,并無他意。我第一次來,一時失言,還請店家莫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