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兵分兩路,明祈去找雲湘,遙岐則直接進宮。
明祈見到雲湘時,她已因過度消耗法力險些暈倒。明祈疾步上前接住她,焦急道:“雲湘!你怎麼樣?!”
雲湘閉着眼,微微地喘着氣,好半天才虛弱地睜開眼,道:“來不及了......再過兩日便是清明,來不及了......”
明祈眼眶一紅,顫聲道:“我在呢,我在呢......我會有辦法的......”
雲湘突然抓住明祈的手臂,道:“我有一個辦法。隻是,你要幫我。”
明祈道:“你要做什麼?”
雲湘撫上自己的肚子,眼角流下一滴淚,道:“人間大亂,帝君定不會放過雲槐。而今,我覺察出人間鳥獸失智,草木荒蕪乃是受一種極強的力量影響,此事定不簡單。我為醫神,卻沒能治好這場瘟疫,而今唯一的辦法,隻有......”
明祈打斷她,道:“你不要再說了!我絕不允許你這麼做!”
“明祈!”雲湘咳了兩聲,道:“夫君,隻有你能幫我......對不起......孩子,就拜托你了。”
明祈早已泣不成聲,即便他此刻千般不願,萬般不舍,卻也别無他法。他從沒有像此刻這般感到無力無助,也從沒有像此刻這般痛恨自己的無能。
明祈将雲湘抱到一處草屋中,他掌心運出一道白光,落在雲湘的肚子上,一炷香後,一聲嬰啼響起,孩子出生了。
雲湘依偎在明祈懷中,看着剛一出生,嘴角就帶着笑的小娃娃,欣慰一笑道:“我的女兒,隻願你一生無憂,朝枕春山。”
此時,天将破曉,明祈望向那一縷晨光,道:“那不如就叫言朝吧。”
雲湘覺得眼皮有些沉,低聲道:“好名字......夫君,謝謝你......”
話音剛落,一縷青色的柔光環繞在雲湘身邊,她的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淡,直至全身與那縷柔光融合。伴随着太陽的升起,那縷光輝灑向人間大地。
言朝似有感應一般,不安地哭鬧着,明祈隻得緊緊抱着女兒,落下一滴無聲的淚。
另一端,在王宮已身受重傷的遙岐和母依,感受到了雲湘的離去,心中不願相信,可看着眼前已經徹底失控的彌祯,他們心中更是倍感煎熬。
此時的彌祯,披頭散發,臉上布滿了紅紋,眼露寒光,劍尖的血染紅了他腳下那張面露惶恐,卻早已沒了生息的臉。
彌祯瘋了,他奪取了那股力量,将阖宮上下殺個精光。若不是遙岐二人及時趕到,虞緻差點成為他的劍下亡魂。
彌祯仰天大笑一聲,道:“他說的都是真的!可那又怎樣?我的朋友,你是要殺了我嗎?”他突然劍指遙岐,怒目圓睜,嘶吼道,“你要為了那可笑的神明殺我嗎?!!!!”
虞緻聲嘶力竭地呼喊着彌祯,希望他能清醒過來:“彌祯!你快清醒過來!!醒過來,求求你......”
彌祯對她的呼喚置若罔聞,隻道:“既然蒼天不公,那我便翻了這天!”說罷,他便徑直向遙岐刺來,母依眼疾身快,閃身擋在遙岐身前,劍鋒刺穿了她的心髒。
“不要!!!!!”
“不!!!!!!”
遙岐和虞緻幾乎同時喊出聲,下一瞬,母依便倒在了遙岐面前。遙岐踉跄着奔向母依,心上口中不停地往外流血,遙岐胡亂地擦着,卻無論如何都擦不幹淨。
母依道:“活着......你一定要活着......找到真相,救......雲槐,救蒼生。”
遙岐怔怔地看着沒有了氣息的母依,心痛難捱,他握緊了手中的弓,将全部的法力彙集一處,對準彌祯,握弓的手青筋暴起,他緊咬着牙冠,卻遲遲無法下手。
彌祯嗤笑一聲,道:“你下不了手的!你殺不了我的!!!”
遙岐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隻剩冷意,道:“彌祯,你犯下滔天罪行,留不得你了。”說罷,隻聽“嗖”的一聲,三箭齊發,箭箭穿心。
虞緻崩潰道:“蒼天不公!雲槐何辜!”一口鮮血噴出,應聲倒地,含恨而終,隻餘她腰間,那枚雲湘贈予的香囊,還散發着陣陣餘香。
“遠方的風啊,請你停一停......”
風奚再次唱起這首歌,歌聲回蕩在楓弋建起的結界中。結界外,是鬼界所有的妖魔鬼怪,他們都因這股力量徹底瘋狂。結界内,楓弋的法力源源不斷地支撐着結界,渡和汐樂為他加持。結界撐不了多久了。
楓弋道:“幸好我離開前留了一絲魂識在雲槐守護雲槐。如今我決不能讓這些鬼魅去到人間,此事更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否則,世人加注在彌祯和雲槐身上的髒水,就再也洗不清了。”
這時,結界外忽然傳來一道人聲:“鬼王大人,汐樂将軍,我奉帝君之命前來支援你們。”
是方執。
此話一出,立時引起萬鬼躁動,結界邊緣的鬼魂們瘋狂撞擊結界,另一邊銀光飛閃,鬼魂發出“嗚嗚”的聲音,始終未見方執的身影,這時,結界突然産生裂痕,楓弋受到反噬,吐出一口血,他的法力快要耗盡了。
“楓弋!”
“爹爹!”
“大人!”
楓弋啐了一聲,笑道:“我沒事。這些鬼的力量越來越強了,即便是天迦山的人來了也抵擋不住。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渡,你有沒有什麼辦法?”
渡罕見地沉默了。
楓弋和風奚像是同時想到了什麼,楓弋正要開口,風奚急道:“不可以!”
楓弋道:“自我成為鬼王的那天起,便與整個鬼界相伴相生。他們都是與我朝夕相處的家人,我不忍看他們變成這樣,我更不能放他們出去為禍世間。為今之計,隻有我以身獻祭,才能徹底平息。”
汐樂不敢相信地搖頭,道:“不會的!一定還有别的辦法!”
楓弋意已決,他心裡清楚,再遲一點,所有人都要死在這了。他雙指覆上眉心,一團幽藍火焰從他眉心運出,他口中念咒,周身泛起一層微光。霎那間,無數的熒光彙聚到他身上,隻聽“砰”的一聲,楓弋通身俱碎,巨大的聲響和沖擊将所有的鬼都化作齑粉,連同楓弋最後望向妻兒不舍留戀的眼神,以及那句他們沒能聽到的話,還有他們三人的呼喊一同淹沒了。
風奚恍惚間看到了,他說:“好好活着。”
三人還來不及傷心,遠處忽然出現一道狹長的紅色裂痕。裂痕外,忽然又湧現出大量的鬼魂,他們或滿身紅紋,或軀體僵硬,他們都是因這場浩劫而死的人。
汐樂強忍着淚水,迅速冷靜下來,道:“渡,請你保護好風奚。”
風奚卻堅決道:“不!娘親,我有爹爹的武器,我要和你一起!”
話音剛落,鬼魂們将那道裂痕撕扯的更大,空洞嗜血的雙目緊盯三人,他們像餓虎撲食一般朝三人撲來。
汐樂即刻從掌心運出一道利刃劈過去,又急忙轉身将手上的沉香珠戴在風奚的手腕上,随即将他推給渡,道:“快走!”
風奚的身體快速向後墜,快到他隻扯下了一塊母親的衣角。他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一句話。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隻記得母親最後的那抹笑,還有那句“好好活着”。
第二次了。
汐樂看着風奚漸漸遠去,她斂去了笑,目光決然,她将楓弋送她的那把彎刀祭出,道:“汐樂在此!越界者,死!”
渡将風奚帶到了焱刹場之下,鬼界最深處,道:“那些鬼是從人間來的,外面怕是不好了,我們必須暫時待在這裡了。”
風奚掙紮道:“放開我!我要回去找娘親!”
“風奚!你冷靜一點!如果你現在出去,那你母親的犧牲不都白費了嗎?!”
風奚垂下頭,說不出話了。
他們心裡都清楚,汐樂這一遭,定是兇多吉少。可對于一個隻有七歲的孩子來說,他不願在失去父親後,再失去母親。
渡的眼中也蓄滿了淚水,他在鬼界存活百餘年,從未感受過人世間的情感,直到楓弋他們的出現。可他第一次感受到悲傷,竟是這般刻骨銘心。
“孩子,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話音剛落,風奚的背後傳來“啊呃”的聲響,頃刻間,那些鬼魂便湧了上來。
“小心!!!”
渡使出一道法術将風奚護在身前,鬼魂洞穿了他的身體,鮮紅的血液濺到了風奚的臉上。
風奚愣住了,他隻覺呼吸都要在此刻停止了,嘴唇顫抖着道:“渡,渡叔叔......”
渡笑了一聲,故作鎮定道:“幸好......小風筝,若不是當年你幫我提升修為,今日怕是要擋不住了。”
風奚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卻怎麼也碰不到,他搖着頭,茫然道:“......渡叔叔,你,你不要說這些......你别走......你說過會一直在我身邊的......”
渡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将他的心魂,也是鬼界的最後一道防線,寄在了風奚身上,并将他封印。隻有這樣,他才能活。
“孩子,好好活着。”
第三次了。
當渡和那些鬼魂在他眼前消失。當他的周圍陷入死寂般的黑暗。風奚徹底崩潰了。他眼中的淚水終于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沒有了他們,他如何能好好活着。
清明。大雨。
雨水驅散了焚屍的黑煙,也平息了這場浩劫,萬物在這場雨中獲得安息。
雨水也澆滅了天迦山那場大火,萬頃楸樹,化為焦土;天材市集,毀于一旦;天迦衆神,盡數隕落。
唯一活下來的,隻有遙旭一人。
諸天神明,唯明祈與遙岐二人。遙岐施法将雲槐封鎖,使那裡成為了一片死地,并廣召天下彌祯是禍亂蒼生的罪人。明祈不滿遙岐所為,與之決裂,從此遁世,難覓行蹤。遙岐繼任帝君,創建天庭,化“天、人、鬼”三界,重定秩序,萬物重現生機。其子旭,欲見椿庭而不遂,自此攜劍飄零,天涯寄身。
後世記:疫卷六合,萬靈絕,白骨蔽野,草木焦,天地啞。
十年後。人間某地。
一對夫妻帶着幼子在池塘邊嬉戲,初入人間的風奚望着眼前景,陌生又熟悉,不由憶起往昔,心生惆怅。
“小哥哥,你緣何在此獨自傷懷啊?你長得這麼好看,笑起來一定更好看。”
風奚回過神來,轉頭便見一背着竹籃的小姑娘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那雙眼睛璀璨如星,不禁一愣。
“我......”
話未出口,小姑娘便兀自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放了一顆種子。
風奚又是一愣,他記得,這是寄春朝的花種。
“這是能讓人感到幸福快樂的種子,這就送你啦,不用謝啊!希望你有了它,要多笑一笑啊!”
風奚始終未言,待他反應過來,擡首時,那小姑娘早就不見了。他久久地望着掌心的花種,笑了。
......
時移世易,言朝在明祈的精心養育下平安長大。自她三歲起,明祈便帶她遊覽人間各地,見到了人生百态,更見到了人們對那場她未曾親曆過的浩劫,以及對萬靈之力的後怕與恐懼。
她本能地和他們一樣害怕,但明祈卻坦白地告訴她,她生來便有萬靈之力。
言朝不理解,道:“難道我也是他們口中的禍害嗎?”
明祈沉默片刻,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道:“你當然不是禍害。隻是因這力量帶來的影響太深,世人就定義成壞的,但世人以為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相。我不想騙你,你有權知道,也有權決定——無論你怎麼選,爹永遠在你身旁。”
于是,在言朝十五歲那天,她帶着雲湘留給她的傘,帶着明祈做的杏子幹,向明祈請辭。
“爹,我要親眼看看這蒼生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