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硯緩緩轉過身,背對着她,不着痕迹地答道:“從未有人問過我累不累,你是第一個。不過,坐在我這個位子上的,豈是一個累字能言明的。”
天冷得很,北風吹得越來越緊,兩國交界處的茫茫枯草一眼望不到頭。她耳邊聽着沈青硯的話,心裡想到的卻是爹爹和娘親,他們都很累,為了江山永固,為了子民樂業,付出了鮮活的生命。
若他們在世,見到沈青硯這樣的儲君人選會不會欣慰?
他機敏聰慧,從容有度,最重要的是心中裝着百姓,爹娘應該會滿意的吧?
她忽然起了一念,若她能輔佐沈青硯成為一代明君,是不是也算繼承了父母遺志?從她離開雲橫山開始,幾乎都在尋找爹娘的蹤迹,為了他們,她願意努力試一試。況且以沈青硯這樣的人品和才貌,做他們施家的女婿應當是合适的。
想到此處,施停月心底深處竟悄悄生出一絲甜蜜的滋味兒,這種感覺不像是吃蜜餞或糖霜那般的鮮甜,而是一種擁有撩人魅力的情愫,似叢生的爬山虎一樣霸道地伸出觸角,野蠻地逐漸占領她的理智。
也許是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很為受用,嘴角竟控制不住地上揚幾分。
看她面上突然出現的笑容,沈青硯顯然不知道自己的話有何逗人之處:“你在笑什麼?不妨說出來讓我聽聽。”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外露不妥,趕緊一頓蒙混:“沒笑什麼,沒笑什麼,你看走眼了。”她該有自己的秘密空間,不會什麼話都告訴他,若把自己的心思全部和盤托出,将來豈不是會任人拿捏?她向來認為女子要有自己的主張,不可依附他人,即使對方是太子殿下,即使對方對她千依百順,她都必須要有自己的底線。
沈青硯那樣精明的人,怎會不知道她的刻意推脫,隻不過在她面前,他向來不會較真,甚至他還願意看到歲歲能多笑笑,哪怕笑容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他隻希望她真心歡愉。
處置好黑衣人屍體,他們又繼續趕路。
馬車搖搖晃晃,行了五日終于再次達到涼城,這裡是他們南下回京城的必經之路。他們仍舊投宿在先前那家客棧,熟門熟路,能減少許多麻煩。
在客棧修整了一晚,翌日一大早,施停月精神好了許多,連日來的舟車勞頓消解了大半。她正在屋内琢磨着,還要幾日才能到達京城見到伯父和兄長,如果他們知道她為爹娘報了仇一定會為她高興吧?不知道伯父的身體如何了,兄長的藥鋪生意是否還好,京城點心鋪子裡的糕點一定還是那麼美味……
她思緒散得開,轉瞬間便又想到了雲橫山,想到了師父冷無酒。
師父如果知道她去報仇,一定會生氣,可是師父不許她再回雲橫山,所以他應該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一想到不能回雲橫山,她眉間的愁雲便漸漸籠上來。雲橫山是她長大的地方,雖然山上除了師父和她沒有其他人,她依舊覺得在山上的日子溫暖可心,師父對她也視如親生,毫無保留地将一身本領都教給她,雖然她總是偷懶,沒有盡得師父那般精湛的武藝。
還有山上的鳥獸蟲魚,它們都是她的夥伴,陪伴她度過天真無憂的一段歲月……
她陷在回憶裡正出神,扣門聲輕輕響起,打斷了她的思路。
起身開門,一股強勁的寒風撲面而來,她本能地扭過頭,避開風頭。
來的是沈青硯,見她被風吹了,立即将她擁入屋内,很快就将房門重新關上。
她揉了揉被風刺得幹疼的雙眼,向沈青硯問道:“這麼早找我何事?”
他拍拍身上的塵土,随後拿起桌上的水壺倒了一杯清茶,潤了潤喉,才說:“早在你去莫侯之前我就說過,定會給你一個交待。現在我做到了,想帶你去看看。隻是……”他隔着窗戶紙瞥了眼屋外,“今日天氣陰晦,風大吹人,你身上還帶着傷,我怕你外出會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