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公子……公子……”

段玉書隻勉強分辨出确實是有女子的聲音在自己身邊響起，可他已經沒了睜開眼睛的力氣。

柔軟溫熱的手指抵在他的唇上，而後一點苦澀滑入舌尖。指尖帶來的那一點溫熱的觸感落在他的咽喉上，沿着他的咽喉向下滑動，在滑過他的喉結之時微微用力……

于是那一點苦澀也不受他控制地滑入他的咽喉深處，消失在一片血腥味中，再也無處可尋。

如同蕭鴻烨強迫他咽下的那粒藥丸一般。

那隻柔軟而溫熱的手輕撫過他的臉頰，輕輕挑起他的下颌，而後又抽離……

“别……”

段玉書從滿是血腥味的咽喉裡勉強擠出一點破碎的聲音。

“公子……公子……”

那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近在咫尺。

“别碰我……”

段玉書咽喉深處的血腥味漸漸淡了，他眼前的景象也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公子？”

段玉書最先看到的是那剪水雙眸。

刑房中幽暗的燭火映在這雙眼眸中，看起來像是這雙眼中噙了些美人淚，合着雙眸之上兩彎微蹙的眉，竟像是被直直看透了心底。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薄紅的衫裙，眉間一朵桃花花钿，杏臉桃腮，唇紅齒白，像是一朵盛放的桃花。

“公子……”

聽見女子開口，段玉書确認一直喚自己的人就是眼前這女子。

也就是說，先前那柔軟而溫熱的手也是……

“姑娘你是……”

段玉書說着，才注意到眼前女子高髻雲鬟，滿頭金玉珠翠，矜貴非凡。

即便這裡是太子府，想必普通女子也未必能做如此打扮……

而這太子府中，最矜貴的女子合該是……

“陸瑤華。”

親眼看着女子朱唇輕啟，吐出他多年來即便是在午夜夢回中也聽不到的名字，段玉書終于敢相信自己所見并不是夢。

眼前的人，真的就是陸瑤華。

夢中那雪白裹着火紅的身影與眼前之人逐漸重合，多年前那張嬌豔可愛的粉糯笑臉原來是出落成如今這般模樣。

段玉書從沒有奢想過再次見到陸瑤華時的場景，不過即使讓他去想，他也想不到如今的情景。

他被捆在刑架上，渾身鮮血淋漓。

她站在自己面前，是這冰冷陰暗的刑房中唯一的溫暖。

陸瑤華伸手像是要去觸碰段玉書被砍傷的左肩，段玉書連忙出聲阻止。

“别碰我！”

陸瑤華身形一震，愣在了原地。

意識到自己的話吓到了眼前的人，段玉書連忙解釋。

“我身上有血，弄髒你的衣裳就不好了。”

聽了段玉書的話，陸瑤華收回了手，隻望着段玉書。

“我一見到公子就不知為何覺得特别熟悉，像是故交舊識，不知公子姓名？”

“故交舊識”四個字像是一根刺一樣紮進段玉書的心裡。

若是從前，他也許頭腦一熱，就已經對她說出了真相。可是如今，他已經不再如從前一般孤身一人。

他的身上還背負着其他人的性命。

他不怕死，但是他不能連累别人。

更何況他眼前之人也不隻是陸瑤華。

她不隻是那個幼時與他青梅竹馬的女童。

她還是太子妃。

——紅妝千裡，滿城繁華。

這是他初到陵陽那日，在清風樓内聽說書先生講述太子大婚之時所說的話。

他因着“陸家大小姐陸瑤華前兩日與太子蕭鴻烨完婚”這一句而失态，失手掉了手中的茶杯。

那茶杯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如同他的心一般。

他不知這“紅妝千裡，滿城繁華”到底是什麼模樣，他也不知道她出嫁之時又是什麼模樣。

在他模糊的記憶裡，隻剩下了他們幼時所共度的那場雪。

即便是如今他見了她，即便是她站在他面前，他也仍是想象不出她成婚之日會是什麼模樣。

她看起來仍是如同閨閣女兒一般，隻是那高髻雲鬟和其上金玉珠翠分明告訴他，她已不再是隻陸家大小姐，她還是辰國的太子妃。

是太子蕭鴻烨的妻子。

太子……

蕭鴻烨……

蕭、鴻、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