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蕭鴻烨并不知道甯無塵在暗中跟蹤了他，更不知道甯無塵已經在他打開大門的那短暫的時間裡便窺探到了密室裡面的東西。

蕭鴻烨一直以為這個密室是隻屬于他一個人的地方。

從小就是。

蕭鴻烨的記憶，是從他七歲開始。

二十年前，太子府大火。

當時蕭鴻烨險些喪命在那場大火之中，幸得皇帝庇佑，撿回了一條性命，卻失去了幼時的記憶。

他從七歲開始重新學習作為一個皇帝需要學習的一切，一切都是為了他将來登基稱帝做準備。

就在他重新學習自己所遺忘的七年中的一切時，他發現有什麼跟以前不一樣了。

不是他所學的東西不一樣了，而是教他的人不一樣了。

蕭鴻烨聽說，太子府中曾經有過一位太子太傅。

而且也隻有一位太子太傅。

正是因為太子府的那場大火，這位太子太傅引咎辭職，從此便再也不見了蹤迹。

宮中衆人隻知道皇帝開恩赦免了他的死罪，留下了他的性命。至于他的下落，沒有任何人知道。

除了蕭鴻烨。

蕭鴻烨第一次來到千仞衛總堂的密室也是在他七歲那年。

帶他來到這裡的人，正是這裡的主人。

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衫，長衫上面用黑線織出一個展翅的飛鷹圖騰。

那個飛鷹圖騰在密室中燭火的火光映照下，看起來就像是飛鷹在天空掠過時雙翼遮蔽了陽光，在地面上留下的影子。

男人足蹬黑靴，手上也帶着黑色的皮質手套，從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到一點裸露在外的皮膚。

而他的臉上，則是帶着一個鷹頭模樣的金色面具。

在見這男人第一面的時候，蕭鴻烨就讓他摘下面具。

但是男人拒絕了。

男人說，自己的臉在大火中被燒毀，若是摘下面具，隻怕會吓到太子殿下。

男人說，自己的身體也都在大火中被燒傷，因此才隻能穿成這般模樣。

男人說，自己隻能生活在黑暗裡，因為陽光會灼傷自己的身體。

蕭鴻烨當然不會輕信男人的話，他假裝順從男人，練習男人教授的劍法。但是在男人放松警惕的時候，他故意倒在男人身上。

男人伸手去扶住蕭鴻烨，蕭鴻烨則趁機拉開男人的衣袖。

男人黑色的衣袖之下露出的手臂上滿是被烈火灼傷後留下的疤痕。

至此，蕭鴻烨終于相信了男人的話。

男人說，自己是蕭鴻烨那有緣無分的師父。

他來找蕭鴻烨，是為了贖罪。

贖那場大火的罪。

贖令蕭鴻烨失去了七年記憶的罪。

他不僅要把蕭鴻烨之前遺忘了的東西全部找回來，還為蕭鴻烨準備了這個地方。

幼時的蕭鴻烨以為男人所說的“這個地方”就是這個密室。

男人在密室裡教給蕭鴻烨的是他之前沒有學完的武功。

北落劍法。

當初男人正是憑借這一套劍法被皇帝賞識，皇帝親自封男人為太子太傅，命其教導太子蕭鴻烨。

男人還把随身配劍給了蕭鴻烨，這原是男人準備送給蕭鴻烨壽的生辰禮物，隻可惜那一場大火，讓他再也沒有了送出去的機會。

男人也不知道，如今自己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蕭鴻烨還願不願意接受這份禮物。

蕭鴻烨拿過男人手中的佩劍，叫了男人一聲“師父”。

從此之後，蕭鴻烨白天在太子府讀書，晚上來密室中練劍。

這聲“師父”，蕭鴻烨一叫便叫了二十年。

蕭鴻烨二十歲那年，蕭鴻烨在生辰那日來見師父，師父又給他準備了一份大禮。

師父給了蕭鴻烨一頂帷帽。

有漆黑的長紗從帽檐垂下，足以将戴着帽子之人的身體全部遮住，根本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師父告訴蕭鴻烨，隻要他戴上這頂帷帽，地位便如同千仞衛中的特使，可以任意驅使千仞衛中的殺手。

因為蕭鴻烨太子的身份不便暴露，所以隻能暫時給蕭鴻烨這頂帷帽。

等到蕭鴻烨榮登大寶之時，千仞衛就是他藏于暗處的那把最鋒利的刀。

不過雖然這千仞衛中的大部分人都可以供蕭鴻烨驅使，但唯有一人蕭鴻烨千萬不可招惹。

那人便是清光使。

清光使掌管千仞衛中的機密任務以及内部刑罰，為人冷血無情。如果蕭鴻烨遇上清光使，即便亮明了太子的身份，也會被他以千仞衛内部刑罰處刑。

因為手握刑罰大權，清光使從不輕易現身于人前，更沒人知道他的模樣。千仞衛中人隻知在他出現之前，會有一聲驚空遏雲的鷹唳以作記認。

這鷹唳聲，便是聽者的催命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