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
阿碧當然見過清光使。
不僅見過,她這一生中與清光使相伴的時間比她與自己真正的家人相伴的時間還要更多。
當年“主子”離開之後,正是清光使将她帶出刑房,留下了她的性命。
對于其他人而言,清光使執掌千仞衛中所有人的生死。每次聽到鷹唳之聲響起,便是殒命之時。
但對于阿碧而言,除了千仞衛中其他人熟知的這些之外,清光使還是她的師父。
清光使不僅讓她活了下來,還傳授她武功,給了她一個全新的人生。
她的輕功是他教的,她的暗器是他教的,她那變幻莫測的銀絲是他教的,她的七弦泠音也是他教的。
在遇到他之前,她隻是個會些保命功夫的小乞丐,是個在街頭讨生活的孤女。
是他親自将她身上原有的一切一點點剝離,重新塑造成了那個淩駕于千仞衛殺手之上的天音使。
隻是這些,都并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從來也沒有人真的在乎過,她到底想不想要這一切。
她從來都沒得選。
清光使曾經有過很多徒弟。
他每日教授他們武功,第二日便要考察前一日所教授的東西,不能達到他要求的人便會直接被送到千仞衛最底層殺手的手中。
她從來沒有再見過那些被送走的人,不論是當時,還是她已經成為了天音使的以後。
一旦被送走,就等于死。
想要活下來,就隻能拼命去學他教授的一切東西。
隻是最後活下來的她,卻也已經不再是真正的她,而是被他日複一日雕琢而成的另一個人。
她從最初不願意看到别人受傷,到後來可以面不改色地殺死眼前的人,甚至會去考慮為防走漏風聲,是否需要把并不在任務目标之内的人滅口。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已經能如此看輕他人的性命。
她已經記不得自己作為慕容碧的模樣,連曾經自己告誡自己絕對不能遺忘的回憶都開始變得模糊。
阿碧從來沒有告訴過其他人,曾經的她和當初追殺段玉書的那些白衣人是一個模樣。
當初覆蓋住宮雪翎容貌的那張金色的面具曾經就戴在她的臉上。
那曾是“天音使”的記認,是清光使手下唯一的勝者才能擁有的東西。
在她成為天音使之前,她曾與另一人争奪過這個金色的面具。
那人便是宮雪翎。
宮雪翎是她的師姐,也是清光使活到最後的徒弟中最為年長的一人。
與别無選擇的她不同,宮雪翎似乎對于能夠成為清光使的徒弟這件事非常的自豪。
其他人多是為了能夠活下來而不得不努力學習清光使教授的一切,但宮雪翎卻似乎非常享受和渴望清光使更多的教導。
宮雪翎如同千仞衛中的其他人一樣,渴望殺戮,不懼怕死亡,以完成任務為最基本的目标,從不在乎為了隐藏行蹤而殺其他人滅口。
阿碧曾經視宮雪翎為異類,為鬼怪。
直到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與宮雪翎并沒有什麼區别。
阿碧原本并無意成為天音使。
她心中一直所想的都是有朝一日能夠逃離千仞衛,逃離清光使。她根本不想做什麼“天音使”,不想在千仞衛之中越陷越深。
但是後來她知道,成為特使之後能擁有特權,執行任務之時不再有固定時限,可以以任務之名遠離清光使。
為了能夠逃離千仞衛,她必須要去争這“天音使”的身份,絕不能夠讓給任何人。
與阿碧争天音使身份的人自然就是宮雪翎。
宮雪翎是清光使最好的徒弟,這“天音使”之名本該是她的囊中之物。可阿碧為了自由,同樣不可能放手。
阿碧已經記不得當時那一戰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隻記得她們二人一直鬥到兩敗俱傷。
二人都被對方的弦音震得七竅流血,十根手指也同樣鮮血淋漓。但是二人誰也不肯先退一步,仍然強撐着站在原地,不肯倒下。
最終,二人都拼上剩餘的力量,發出了最後一招。
清光使現身阻止了二人可能同歸于盡的下場。
待二人傷好之後,也是清光使親自判定,阿碧勝出。
但是宮雪翎顯然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她表面上不能質疑清光使的決斷,但是背地裡從不承認阿碧勝過了她。
也正因如此,當日在陵陽,宮雪翎率白衣人追殺段玉書至荷塘小院見到阿碧,才會不顧任務為先,不和其他白衣人一齊動手啥段玉書,而是單獨與阿碧對戰。
阿碧也正是利用了宮雪翎對自己的不滿,一個人拖住了宮雪翎,保住了小院中其他人的安全。
但是不論當時宮雪翎心中如何不滿,阿碧還是成為了天音使。
也正因如此,她才有了日後離開清光使,逃離千仞衛的機會。
不過這一切,她都不需要對甯無塵說。
因為甯無塵問得是,她有沒有見過清光使。
“沒有,我從未見過清光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