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肆離竹竿巷要過兩座橋。時節臨近初夏,河岸邊響起細細的蟲鳴,過了橋還得繞一個圈子,才能從巷子後面繞到家門口。伏念怕福團掉水裡,将它撈在懷裡順着毛。
忽然,正迷糊蜷在伏念懷裡的福團耳朵動了動,豆大的眼睛睜開,急切地哼叫起來。這段路距離竹竿巷不遠,因為居住的人少,所以格外冷清些,前面就是另一座橋,新長出來的蘆葦飄渺着,在黑暗中難以捉摸。
小狗用力掙着後腿,一下跳到地上,反常地叫了兩聲,飛快搗騰着步子,朝那片水草跑去。
“欸——”伏念往前一抓,沒抓住,盛時雲也反應過來,酒都被吓醒了多半。黑燈瞎火的,福團這要是掉到水裡,恐怕救都救不上來。兩人來不及多想,緊追在福團身後。
也不知道一隻懶散困倦的狗崽哪來這麼大的力氣,耳朵都跑得飛起來,沒兩步就鑽到蘆葦裡,連尾巴尖都不見了。盛時雲跑得快些,一把撥開礙眼的蘆葦,顧不得手指被鋒利的草葉劃傷,定睛一看,卻是實實在在地後退了半步,心髒差點被吓出來。
蘆葦遮擋的草葉中,赫然躺着一個男人。不知道是死是活,大半個身子都泡在水中,身邊的河水暈着大片血迹,就連臉上也有幾道傷痕。周遭沒有光亮,看不清男人的容貌,福團的尾巴搖得屁股都晃起來,嘴裡叼着男人的衣襟,正用力往上拖。
伏念看到盛時雲呆呆地站在原地,幾步趕來,探頭一瞧,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這怎麼辦?兩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伏念家裡雖是行醫的,卻也架不住這人傷得太重,看着就一副要咽氣的可憐模樣,伏念醫術尚且不精,隻配給爹爹打個下手,她自诩有自知之明,斷斷不能用自己的三腳貓功夫,誤了别人的性命。
現在的酒意是真的醒了。盛時雲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料,纏在方才劃傷的手指上,認命攤手:“送醫吧。”
多虧京城大太監陳裕辦事妥帖,竹竿巷的位置雖然靠邊,但是該有的倒是什麼都有。最近的一家醫館就在橋外二裡處,男人身形高大,兩個姑娘實在不能搬着他走這麼遠的路。
福團圍在男人身邊不肯走。兩人考慮了半天,決定直接去醫館喊人。
多虧醫館有個老郎中常住着,就算年紀大了些,也算是能把男人費勁地背在背上,盛時雲和伏念一人扶一邊。等徹底将人弄到醫館床上,三個人都滿頭大汗,一臉生無可戀。
“怎麼樣?”盛時雲和伏念坐在凳子上疲累不堪,隻想趕緊回家。福團倒是精神抖擻,在幾個人身邊來回轉圈,
老郎中眉毛擠成了川字,表情逐漸嚴肅下來,煞有介事地搖頭道:“氣滞血瘀、營養不良,脈息沉重不靈活。”說着,他站起來,走到床尾,按了按男人的左腿,眉頭皺得更深,“這條腿好像也是後接上的,看樣子還沒養好。”
許是感覺到了疼痛,原本昏睡不語的男人倏然痛哼一聲,眼睫顫了顫。順着聲音,盛時雲這才注意到男人的面容。燭火恍惚,掩蓋不住男人容貌的俊美,即便傷痕累累,眉宇間依舊盡顯醉玉頹山之色。
“還能治嗎?”伏念的職業素養也是一等一的,她湊過去摸了摸男人的脈搏,舌尖一啧,擔憂道,“身體太虧空,恐怕一時半會兒不能醫好。”
男人手臂上的皮肉薄得像紙,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全身上下都瘦得看不到幾兩肉。可憐兮兮的,不知道經曆了什麼。
不知道他的身份,更别提尋一尋親人。不治的話,就憑這副身子骨,估摸着連三天都撐不過去。盛時雲眼皮抽痛,盯着渾然不知、猶自開心的福團,深覺自己被這隻小崽子坑了個跟頭。
都是道德綁架,她現在和被訛上有什麼兩樣。
這幾天新賺的銅闆還叮當裝在身上,伏念明日返程,總不能把她的錢拿來填窟窿。盛時雲心疼地捏捏錢袋,開口問道:“他還要睡多久?四百文夠嗎?”
她們臉上的表情,老郎中全看在眼裡,他年歲大了,自然知道兩個姑娘心裡是怎麼想的,撚着手指算了算,“唰唰”在紙上寫下一個方子,遞給她:“既然如此,可以把他寄住在我這,待人醒了再考慮之後的事。”
伏念接過方子,仔細看了看,發現用藥克制,隻加了幾味用來消炎去熱。她将方子交給盛時雲,解釋道:“并沒有什麼多餘的藥材,他身上的傷雖然吓人,實際不重,腿傷還得養養,身體好的話也許明後天就能醒來。”
抓了藥,一天一副,夠吃五天。現在的情況,老郎中做到如此已經仁至義盡,全靠的是醫者仁心。又勉強要了點飯費和住宿費,共計一兩銀子多一點。
盛時雲心痛萬分地将錢袋交過去,眼淚汪汪,水珠要掉不掉。她好不容易攢的銀錢,怎麼一下就給一個不相幹的人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