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緊緊抱住這道強壯的身軀時,宣赢聽到了嘶嘶的氣喘聲從自己喉嚨裡發出來,也感覺到……楊如晤明顯地顫栗了一下。
一個荒唐的想法冒出來,他竟然覺得楊如晤在害怕。
宣赢的敏銳以及下意識反應總能得到意外收獲,或者說能精準地捕獲到所有僞裝之下的那層真實,楊如晤确實産生了一種害怕的情緒。
回望過去歲月,楊如晤害怕的次數屈指可數,其中這種格外違和的情緒宣赢占據了一多半。
世間絕大部分難事無非兩個字,一是錢,二是權,立于俗世間,楊如晤不否認自己是個有野心的俗人,他的目标從一而終,想要什麼就要得到什麼,并且要有說不的權利。
經常有人用冷血評價他,也有人用異類來概括他,楊如晤從容地接下所有标簽,甚至覺得這些言辭都算是誇獎,他确實是這樣,而且不止這樣。
楊如晤深深地知曉自己骨子裡存在着某種不被認同東西,他習慣權衡利弊,每一件事都規避開對自己不利的東西,他不喜歡被人反駁,更加讨厭無法掌控的感覺,這麼多年經曆過無數危機與生死關頭,在每一次成功後,它們在血液裡淬煉的更加銳利。
那些張狂深埋在沉穩的氣質裡,楊如晤深谙人性,卻不與之為敵,他将自己也混在複雜的人性裡,心頭卻永葆一份清明,他明白就事論事的重要性,也懂得強硬與柔和要分場合來用。
在宣赢身上,楊如晤實實在在地将态度用了一個遍,友善、冷淡、教訓、誘哄,甚至是強迫,直到扔下理智将自己掏空,他發現仍然沒有辦法讓宣赢心甘情願地待在身邊。
那是一種罕見的束手無策,曾險些令楊如晤泯滅人性。
在絕對甚至有點偏執的思想下,楊如晤并不認為一場分離就能将所有的不忿平息下來,何況以他對宣赢的情感,無論宣赢是什麼樣子,他都可以義無反顧地接受。
可是宣赢偏偏害怕這樣的接受,所以他堅持自己,跳出了楊如晤的處事規則裡。
他的決然離開讓楊如晤除了憤怒也有真切的悲傷,後來随着那個人一封封發來的書信,楊如晤平息内心,也反思自己一直信奉的準則或許是錯誤的。
沒有人會甘願被人掌控與股掌之中,哪怕是以愛的名義也不行。
确實,楊如晤不止一次想過要用愛來禁锢宣赢,他可以給予宣赢任何想要的東西,無論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他安安分分地在自己身邊。
可是他們都忽視了很重要的一點,若宣赢真的如楊如晤所願,需要丢掉自我,丢掉靈魂,楊如晤也會在日益緊貼的關系裡對這段感情變得更加貪得無厭。
他們都是獨立的個體,雖然相愛但不能相欺,有些東西猶過不及。
宣赢的離開恰好在關系即将扭曲或者傾塌的關鍵點,犧牲式的情感戛然而止,斷缺的時間橫亘在中間,他與他的關系在分離的時間下停滞不前也意猶未盡。
快樂山的偶遇其實有刻意之嫌,起因是祝詞某天提起應酬的地點,楊如晤短短地思考了幾秒鐘,跟對方改口說會去赴約。
不過他沒料到宣赢會在那一晚下山,他們在前廳門口久違地碰上一面。
也就是這一面,讓楊如晤發覺他雖然理解宣赢的離開,但仍舊無法接受。
那晚相顧無言,内心積攢了一年多的憤恨蠢蠢欲動,但非常無奈的是,憤怒稍有起伏,就在這場偶遇裡一絲絲地揮散了出去。
他們隔着人群靜靜地對視,宣赢褪去了浮躁與沉郁,望來的目光沉靜缱绻。
赤裸裸、靜悄悄,那猝不及防的一瞬間,楊如晤感覺他與他的靈魂熱烈地擁抱在了一起。
周遭人聲嘈雜,庭外煙花綻放,他們都能感受到驚天動地的情緒深埋在這一眼裡。
那一晚的煙花餘燼之下,悲傷與憤怒在那一刻默契地合并了起來,它們攪動着、擠壓着,最後混合成一種渾然天成似的陰沉,嚴絲合縫地扣在心門上。
楊如晤說不出溫暖寒暄的話,隻能用平淡到冷漠的态度對他。
應酬結束,回到北苑十二号,在溫泉池裡泡了半晌,出來後便聽到了門鈴響,那個沒心沒肺的人竊取他的信息,拎着行李箱,站在他面前告訴他,我回來了。
回來了?
那是什麼意思?楊如晤的意識不知所蹤了幾秒鐘,回過神來宣赢正抓着他的腰帶隐晦地表達想要留下。
在對方的注視下,楊如晤看見憤怒偃旗息鼓,害怕取而代之。
他害怕偶遇隻是偶遇,過了今晚宣赢仍不知歸期,害怕即便宣赢獨自出走良久,在踏過山海享過悲歡之後,仍然沉疴入骨,舊疾難愈。
他更害怕,在未來的某一天,就如這次一樣,宣赢再次給他留下一句歸期不定,獨自遊蕩塵世。
于是他将宣赢趕去沙發上,宣赢自知有愧,在他身邊底氣不足,每晚乖乖睡沙發,他就在每一個萬籁俱寂的深夜裡,悄悄下樓,靜靜地看他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