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故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去,臉被枝條挂了一道口子都沒察覺。
王忠朝陳慎之猛地撲過去,一個照面就想去啃咬面前人的肩膀,陳慎之躲開王忠,捏住了他的頭,将他往地上狠狠的灌去。
墳包擋住了視線,陳故看不見王忠如何了,他隻聽見令人牙酸的碎裂聲,然後,一隻黑色的手從墳包的另一頭伸了出來,手的皮膚上長滿了大大小小的瘡包,但是那一個個圓形是金色的、像是錢币,在自然的光線下,折射出虹色的光,陳故想奔向陳慎之,但是乍見那五彩斑斓的光暈,卻覺得無比惡心。
他擡起頭來,一陣天旋地轉,腳下一軟,視線變得模糊,他撐在地上,再往那隻黑手的方向看,就什麼也看不清了。
陳故心中又急又怕,想找到陳慎之,卻愈發暈眩,找不到方向,隻能聽見那令人牙酸的聲音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持續響起。
“哥……”
陳故茫然的喊。
但是陳慎之沒有回答他,陳故隻能閉上眼睛,等待着那股惡心的感覺慢慢過去。
時間不過隔了幾秒,錢學福氣喘籲籲的跑了上來,将陳故從地上扶了起來。
陳慎之側面露出來的臉皮被狠狠撕扯下一大塊,露出了紅色的肉,胳膊上的傷口深可見骨,而被他攥在手裡的那塊血肉,金色的黏液緩慢流下,猙獰的發出不似人類的聲音。
旁人看不見的地方,王忠的臉慢慢化開,臉皮下拉,松弛的皮肉上長出更多疙瘩與膿瘡,嘴角垂着,眼珠爆凸,肥大的脖子一下一下粗喘着,每喘一下,眼珠就愈發的紅,像一隻蟾蜍。
它扭曲着想要從陳慎之的手中掙脫出來,幾次想要嘗試重新凝聚出人臉的形狀,一會兒像王忠,一會兒又像陳慎之。
陳慎之掐着他的脖子,哪怕看見自己相同的臉,力道也沒有絲毫的松懈,同樣極近的陰狠,同樣極近的扭曲。
錢學福很震驚,但是他還是捂住了嘴,不讓自己喊出聲來。
是了,他想起來了,那隻被他祖父拍回來的雕像,就是一隻招财的金蟾,那本該是個吉物的,卻給他們一家找來了災厄。
是什麼時候,它在自己的記憶中變得模糊了呢?蟾蜍是不是它的僞裝?
人蟾凄厲的慘叫起來,被陳慎之手指抓着的地方破開一個洞,斯拉斯拉的冒起了黑灰色的煙霧,煙霧升騰,慢慢往上,彌漫成一縷一縷的人臉,彙成之後又即刻消散。
錢學福忘記了反應,隻呆呆的盯着那一縷縷煙霧,很多人臉他都不認識,但是有那麼兩三張,他是認識的,他祖父、他父親,還有另一個曾在家裡做事的親戚。
如果用一個詞來表述三個人的共同點,那麼錢學福願意選“财迷”這兩個字,他祖父和父親,是出了名的愛錢,為了錢可以不擇手段,甚至因此得罪了很多人,是以,錢家人至今在圈子裡的名聲都不太好。
錢學福的身體一陣一陣發冷,手中的力道不知不覺松懈了,陳故趁機掙開了錢學福,奔向陳慎之,陳慎之躺在那裡,隻留下觸目驚心的傷口和狼藉。
他雙目緊閉,與他撕扯的王忠不見了,奇怪的聲音也不見了,隻剩下一抔散落的灰燼,灰燼燒滅,在地上留下一個奇怪的印記,像是一個複雜的字。
陳故想伸手觸碰陳慎之,可手伸到一半,又僵硬在原地。
“哥……”
陳慎之的臉青灰發紫,仿佛已經流幹了身上所有的血,他躺在那裡,好似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
錢學福呆愣愣的,頭一直保持着仰視的姿勢,煙霧已經徹底消散,隻餘下金色的粉塵,在空氣中緩緩飄落,錢學福忽然感覺一陣惡心,低頭,便看見陳故倉惶的朝他求助。
“錢老闆,我哥怎麼辦……”
陳故手足無措,陳慎之這樣子,似乎已經死了,但是陳故自己是不接受這樣的結果的,他不知道陳慎之現在這樣是否可以随意移動,不知道該怎麼辦。
錢學福這才徹底回過神來,疾步跑到了陳慎之的旁邊,看清楚他的傷口之後,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蹲下來,朝自己背後的背包摸,摸出一個小急救箱。
陳故沒想到錢學福想得這麼周到,他趕緊讓開了位置,但是剛挪了一步,就拉住了錢學福,猶豫着說:“我哥他……”
錢學福一把将陳故推開:“聽我的準沒錯,他死不了。”
陳故被錢學福推得趔趄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想起也起不來,隻能手腳發軟的看着錢學福動作。
走到山腳的時候,他們碰見了陳建州一行人。
此時夜色已經深沉如水,昏暗的手電燈光隐隐照出陳慎之一身觸目驚心的傷。
陳建州震驚無比,但還是問:“錢老闆,你看見我爸了麼?”
錢學福說:“你不來我也要找你們呢,你爸在山上呢……我沒法跟你們多說,我得先把他送回家,你們自己去找吧,就在墳地那。”
錢學福一通交代,陳建州手足無措,想拉着錢學福追問,但是錢學福跑的還挺快。
陳故被甩在後面,焦急的看着趴在錢學福身後不停吐血的陳慎之。
陳故剛才跟錢學福說,受重傷的人不能這樣背着,他哥的骨頭說不定斷了,錢學福罵他窮講究,問他能不能找到更好的辦法,陳故又沉默了。
錢學福又說:“你放心,他死不了。”
陳故實在不知道他這是哪來的自信。
但是錢學福說的對,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陳故落後一步,被陳建州帶了個正着,他隻能說:“我們下山的時候是從那裡過的,看見的時候……人就不行了,總之,你去看就知道了。”
陳麗彤忽然從後面竄了出來,焦急的問:“老忠呢,陳故,你看沒看見我家老忠,你忠叔,你看沒看見他?”
陳故張了張嘴,最後低着頭說:“沒看見。”
就在一分鐘前,他還在納悶,錢學福為什麼沒說王忠的事情,但是現在陳故想通了,怎麼說啊,王忠已經化成灰了。
陳故自己都還一腦子漿糊,他解釋不清楚王忠的事情,等他哥醒來,好好問清楚再解釋吧。
……隻是,真的還能醒來麼?
一股巨大的恐慌感忽然湧上陳故的心頭,讓他難以呼吸。
他匆匆應付了那群人,往自己家裡跑。
*
錢學福一口氣跑回陳家,氣喘籲籲的将陳慎之放在床上,他累得直不起腰,好不容易把氣喘勻了,一擡頭,猛地對上了陳慎之那雙漆黑的眸子。
隻不過那雙黑瞳擴散,幾乎淹沒了所有眼白,呆滞沒有生機,非常滲人。
錢學福吓得坐在了地上,這一坐,就起不來了。
陳慎之像鬼,錢學福看着就害怕。
但他還是強忍着恐懼,輕聲問:“那個……死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