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慎之說:“死了。”
隻不過氣若遊絲,也一副即将枯萎的模樣。
錢學福重重松了一口氣,但是緊接着,他又緊張的問:“那……你……”
他一直知道,陳慎之跟它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陳慎之現在才弄死那個東西,隻是因為那東西這些年東躲西藏,輕易找不到。
所以,這一次,它試圖跑出來再次尋找寄生目标的機會才那麼難得。
這件事就像噩魇一樣始終壓在錢學福的心頭,乍然聽見這個消息,錢學福隻覺心中一顆大石轟然落地,有了種落淚的沖動。
他的兒子,他的家人,終于不用死了。
隻不過,眼淚還沒落下,他忽然想起了陳慎之。
陳慎之開始咳嗽了,他咳出了一口血,血裡有碎肉。
錢學福緊張的說:“你……那你呢……你弟弟可……可不會想看見你這樣。”
陳慎之抹開血沫,淺色的唇被染透,是紅豔的顔色,老舊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讓他愈發像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陳慎之笑了笑,并不是平常那種溫和的笑,他咧開嘴,露出了森白的牙齒,“小故隻是害怕哥哥死。”
但是,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哥哥變成了這樣,他恐怕巴不得他死。
他不相信鬼,也最怕鬼了。
錢學福一眼又一眼的瞥他,直到陳慎之冰冷冷的回視。
他趕緊擺手,然後抓耳撓腮,似乎在組織語言。
過一會兒,他才吭吭哧哧的說:“其實你也不用死啊,就冰箱裡那東西,你們……”
關于陳慎之,很多事情,錢學福都是在哥哥的遺書中了解到的。
陳慎之在父親的墳前死而複生,生還之後發現自己的異狀,難以接受,他的心髒被侵染,受了詛咒一樣,率先變成了惡種,然後,将肮髒的血泵向整個身軀。
最終,他剖出了自己的心髒。
錢學福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做,正常人根本就想象不到,錢學剛也不知道,盡管臨死前,他一直與陳慎之保持着聯系。
因為這兩個人有個共同的心願,他們都想知道,自己的親人究竟是怎麼死的。
陳慎之死而複生,又強行剝離身體的一部分——那個不斷促使他滋生難控欲望的器官,于是他重新變得孱弱。
這個孱弱隻是相對的,比如,他依然殺了比他更孱弱的人蟾。
隻不過,他也瀕死,為此付出了代價。
錢學福小聲叨咕:“你把它關起來就有用麼,你早就重新長了那……否則,你弟弟是誰騙回來的?”
貪欲是不可剝除的,就算剝除,也會重新滋生,人如此,更何況是依靠欲望苟活的怪物。
盡管陳慎之自己不承認,但是陳故偶遇那個老鄉是怎麼回事?他心裡門清。
也不知道弄到這個地步,陳慎之自己後不後悔。
陳慎之就安靜的看着他。
錢學福一縮脖子,閉嘴了。
陳慎之卻歎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又開始咳嗽。
他不反駁,是因為他知道,錢學福說得對,哪怕他一直逃避,卻怎麼也沒能逃掉。
因為瀕死時的求生貪欲,他染上了那髒物,染上了就無法再剝離。
那是清水洗不掉的髒物,是刀剜不下的爛肉,是無論如何去除都會再次頑強滋生的惡種。
錢學福不敢張嘴了,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陳慎之又吐出了一口帶内髒的血。
錢學福欲上前去,卻被腳下忽然出現的影子吓了一跳。
影子匍匐在地上,細瘦纖長,并不是錢學福自己的影子。
黑影緩慢的朝床的方向靠近,黑色上仿佛有濕潤的沼澤,細看之下,是髒器化成的碎片,随着影子濡濕的向前湧動,因為影子的顔色太深,所以他們幾乎融為一體。
影子急迫的想陳慎之匍匐而來,想要觸碰屬于自己的身體。
錢學福不小心碰到了它,那股令他窒息的求生欲望便開始侵占他的大腦。
幸好一觸及離,錢學福的眼睛便開始清明。
它先是試探性的接近。
它那具屬于自己的身體,已經失去了所有氣息。
發現床上的人真的沒有任何反應,這才欣喜若狂至扭曲成一團無狀的黑。
然後,它慢慢的、慢慢的,鑽進了自己的身體。
它知道,他厭惡它,不許它靠近,不許它擅自跑出來。
可是它便是他,即便他讨厭貪婪這一面的它,人尚且有很多面,人都會讨厭不同面目的自己,更何況是怪物。
可他們依然是一體的,本來就該是一體的。
貪婪本來就根植在他的心裡,它隻是被滋養放大的怪物,并不是無中生有的東西。
錢學福看得頭皮發麻。
他好似聽見了怪笑的聲音。
就在此時,腳步聲漸近,陳故姗姗來遲。
床上的陳慎之,喉嚨中沉重的吸氣一口濁氣,像是王忠起屍那樣,猛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