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伊斯的案子終于在一月的尾聲迎來落幕。
索芙娜得到可以離開拘留所的通知時,日記本上剛記下今天的日期。
未幹的墨水停留在潔白的紙面上,索芙娜的表情有些怔然,“已經抓到真兇了嗎?”
“是的。”前來通知她的工作人員臉上滿是喜悅,“太好了索芙娜小姐,現在你的嫌疑已經徹底解除,可以馬上離開這裡了。”
和工作人員相比,索芙娜臉上挂着的微笑則顯得平淡許多,她很難為一件早晚要發生的事感到欣喜,僅僅是出于捧場的需求附和道,“是啊,這真是太好了。”
比起終于可以從拘留所出去了,令索芙娜更在意的是,“我能問問兇手是誰嗎?”
作為案件的參與者,她對兇手保留着為數不多的好奇心。
出乎索芙娜的意料,工作人員一連說了好幾個名字。
可惜再具體的案件細節她也不知道,索芙娜隻好暫時将好奇和疑問埋進心底。
“請問我可以用幾分鐘把要帶走的東西收拾一下嗎?”索芙娜客氣地詢問。
“當然,等你好了我再送你離開。”工作人員點頭,二話不說轉身走到門外,背對着索芙娜等待。
其實就算她看着索芙娜收拾也沒關系,這些東西本就是經過檢查後才送到了索芙娜手裡。
如今索芙娜不過是把它們按照最方便帶走的方式進行了整理收納,全程不過十分鐘左右。
收拾完東西,索芙娜環顧一圈四周,視線掃過鐵架子搭成的單人床,被子和枕頭被她恢複成了剛進來時的模樣,拉出來的椅子推回桌子底下,桌面上一覽無餘,确認沒有落下任何一樣物品。
她習慣性地朝窗外望去。
拘留所的每個房間内都設置了一扇無法打開的窗,一根根生鏽的鐵欄杆将窗外的景色切割成單調的長方塊,往往裡頭隻容納了灰白的天空和光秃秃的樹杈子。
偏偏索芙娜房間的窗戶位置十分巧妙,能夠瞧見對面警署的辦公樓,和屬于警長辦公室的一角玻璃。
每晚入睡前,索芙娜都會望一眼窗戶,從玻璃上的亮光得知洛弗還沒離開辦公室,這時候他在做什麼呢?
是坐在辦公桌前處理新交上來的報告,還是靠在椅背上閉眼小憩。
或許正起身準備給自己倒一杯水,又或許正靠在檔案櫃旁翻閱過往的資料。
不過這麼晚了他還沒有離開警署,看來警長這份工作真的挺忙的吧。
難怪連約會也要趕時間。
結果好不容易擠出的空閑卻被突如其來的案件打斷,真是可惜。
索芙娜躺在暖和的被窩裡,睡意漸漸上湧,蓋過腦海中雜亂的思緒,将她帶入恬靜的夢鄉。
“我收拾好了。”索芙娜從房間裡走出來。
“那我們走吧。”
工作人員将索芙娜送出拘留所的大門,揮手和她告别。
時隔多日再次回到雪松花公寓,屋子裡的家具不可避免地落了一層薄灰,打掃衛生迫在眉睫。
索芙娜進來前,還看到一月份的一沓賬單用膠帶貼在了門上。
她不由得慶幸自己回來得及時,如果沒能趕在二月來臨前及時繳費,迎接她的将是一間停水停電的屋子。
還有回餐廳繼續上班這件事。
見到索芙娜回來,已經一個人連軸轉了小半個月的西斯簡直要熱淚盈眶了。
大概是新年假期剛過,餐廳的生意迎來了一個小高峰,客人蜂擁而至。偏偏這時候索芙娜出了事,西斯和達芙妮兩個人忙得團團轉,勉強應付到了現在。
這些天餐廳打烊後,西斯再也提不起精神到處找樂子,回到家恨不得倒頭就睡。
從不看報紙的他,跟盼星星盼月亮似的,一心盼着哪天就在報紙上看到偵破大主教離奇死亡案件的頭條新聞。
因此索芙娜總算可以離開拘留所的消息,西斯比她還先一步知道。
索芙娜剛恢複上班,還來不及滿足西斯的好奇心,便跟着陷入餐廳的忙碌中。
兩人之間最多的對話變成了:
“西斯,幫忙叫下一位客人入座。”
“索芙娜,有小客人不小心把果汁灑到了桌布上,你去清理一下,我走不開。”
掌管時間的紡錘仿佛加快了撥動的速度,索芙娜再來到蘭塔廣場時,俨然從迎面吹來的海風中嘗到了春日的氣息。
正如洛弗曾經猜想的那樣,今年的春天比往常來得更早,二月的日曆才撕了沒幾頁,溫度便驟然回暖了好幾度。
即使脫下圍巾,也不再有刺骨的冷風一個勁的往脖子裡鑽了。
盡管如此,“索芙娜,你的頭發好像被風吹亂了。”
洛弗坐在索芙娜的身旁,從他的角度來看,能輕而易舉地發現索芙娜盤起的頭發掉下了無足輕重的一縷,垂在修長的脖頸一側,被海風吹得晃晃悠悠,不停飄蕩。
“嗯?哪裡?”索芙娜伸手去夠腦後的頭發,兩三下便摸到了那微不足道的一縷。
她試圖将它重新塞入花苞一樣的盤發中,結果在索芙娜看不到的地方,它倔強地從邊緣冒出了一個尖尖。
令洛弗忍不住嘴角微勾。
“對了,餐廳最近不是很忙嗎?怎麼沒有好好休息一下?”
接到索芙娜的電話時,洛弗頗感意外。他知道最近餐廳很忙,便一直沒有舍得打擾索芙娜。
沒想到索芙娜卻主動打電話來問他周末是否有空,不管遜姆的臉色之後會如何變化,洛弗面不改色的回答了有空。
索芙娜顯然很高興,不加掩飾的喜悅從聽筒的另一頭傳來,她問洛弗能不能再度約在蘭塔廣場見面。
她說上次在蘭塔廣場找到了一個很适合看海的位置,洛弗沒能一起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區别于夏日,冬季的伊斯特海給人的感覺更危險,海水不再清澈,呈現出一種幽深的暗藍色,仿佛底下藏着什麼駭人的怪物。
然而從某種角度看過去,一小片海面反射稀薄的陽光,稀釋出的顔色讓索芙娜一下子想到了洛弗的眼睛。
深邃而包容的藍眸。
那确實很可惜,洛弗聽到索芙娜的形容,心下贊同,眉眼不自覺舒展開愉悅的弧度。
再沒有比心上人的贊美更動聽的詩句。
因此還沒到和索芙娜約定好的時間,洛弗便提前出現在了廣場著名的黃銅雕像下。
沒有令他等太久,索芙娜也來了,同樣比約定好的時間提早了十分鐘。
洛弗難免慶幸自己的決定正确。由于受到了父親的影響,洛弗在這方面保持着較為傳統的态度,他認為讓女士等待自己是非常失禮的行為。
以防萬一,加上某種不可言說的迫不及待,洛弗提前一個小時就出門了。
“在拘留所呆的那段時間已經休息得夠久了,還是忙起來更有充實感。”索芙娜搖頭。
既然剛好提到了這個話題,她想起之前深埋的好奇心,“我能知道關于霍伊斯那個案子更多的細節嗎?比如他為什麼會遇害?我聽說給他留下緻命傷口的是教會内的一名修女,指使她殺害霍伊斯的則是一名頗有名望的主教。”
這沒什麼不好跟索芙娜說的。
她也算當事人之一。
洛弗将調查到的真相同索芙娜娓娓道來:“霍伊斯這麼多年來一直利用他大主教的身份在暗地裡買賣教職。為了掩人耳目,他還親手提拔了一名主教,即萊奧波爾多。”
早年的抱養之恩,讓萊奧波爾多視霍伊斯為親生父親一般的存在,加上後來在霍伊斯的幫助下成為了前途無量的主教,他對霍伊斯簡直是言聽計從。
然而機緣巧合之下,萊奧波爾多得知了一樁舊事。
他幾乎是在極度震驚之中,通過暗中追查,拼湊出了自己真實的身世。
霍伊斯根本就是他親生的父親,隻不過他一出生,霍伊斯看到他那雙因為返祖而異于常人的眼睛,不能接受自己的後代是個瑕疵品,便狠心抛棄了他和他的母親。
萊奧波爾多的母親認為是他的出生導緻了自己遭到愛人的背叛,于是把他丢到了人迹罕見的郊外,完全不打算管他的死活。
得知萊奧波爾多被丢棄,霍伊斯卻又将已經奄奄一息的他抱回了教會。這下所有人都稱頌霍伊斯多麼善良仁慈,挽救了一個因為血脈返祖而被父母遺棄的可憐嬰孩,還一手撫養他長大,培養他成了主教。
連那個可憐的嬰孩也是這樣認為,對霍伊斯感恩戴德,恨不得替他去死。
其實一開始,說不定霍伊斯就覺得萊奧波爾多活不下來,于是想着抱回來做做樣子,為自己積攢美名罷了。
誰能想到他的生命力如此頑強,硬是活了過來,長大成人,成為了霍伊斯斂财的工具。
“等等,可我記得策劃這起謀殺案的主教名叫艾瑟琳,不叫萊奧波爾多。”
“難道他們合作了?”索芙娜報出一個猜測。
洛弗搖頭,“萊奧波爾多沒有參與這起謀殺案,他隻是得知了艾瑟琳的計劃後,沒有阻攔她,更沒有告知霍伊斯。”
更有可能的是,他順水推舟幫了艾瑟琳一把。
艾瑟琳的計劃做得很隐秘,得知的人寥寥,可她到底在教會内部沒有太大的權力,支持她的人也是教會中較為邊緣的一群人,行動間難免漏出痕迹。
像萊奧波爾多這樣真正掌管着教會大多數事務的實權主教,便察覺了她意圖謀殺霍伊斯的計劃。
可他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後,對霍伊斯的感情早已變質,幾乎是縱容着艾瑟琳完成了她的計劃。
很難說如果沒有他幫忙遮掩,霍伊斯會不會如此輕易地被害。
可這隻是警署的猜測,他們拿不出指證萊奧波爾多的證據,不得不說能協助霍伊斯這麼多年,萊奧波爾多做事堪稱滴水不漏,想從他身上找證據,比一條滑溜的魚還難捉。
警署隻好調轉槍口,試圖從艾瑟琳嘴裡挖出些東西。
結果她分外淡定,隻交代了屬于自己的那部分罪行。
“因為接受了你的指使,那名修女即将面臨長達二十年的監/禁,下半輩子都要在監獄中度過。你對她就沒有任何愧疚嗎?”審訊的警員聲色俱厲的道。
“殺人是不對的,哪怕那個人死有餘辜,所以我們自願背負了世俗的罪孽。假如你們沒能調查出真相,我們會在死後同霍伊斯到主的面前對峙;而你們調查出了真相,我們便順從地接受法律的懲罰。”
即使被铐在審訊椅上,艾瑟琳依然是溫和的,她看着警員的目光充滿慈愛,語氣娓娓道來,像是為每一位前來求教的光明神信徒解惑。
“瓊是為了我而殺人,我會在主的面前陳述這個事實,分擔她的罪。”
聽到這裡,索芙娜的表情有些複雜,“教會的人大概是最狂熱的那一批信徒了吧。”
為了信仰,可以眼都不眨的處決渎職的霍伊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