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跑幾步,大門“砰”地被人打開了,力度大得幾乎要甩到牆上。
外面的風迅速呼嘯而入,帶着一股潮濕的泥土味道。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現在門外,劇烈地喘息着,目光迅速掃過房間。
看到蒼白的小人兒後,趙漣清的視線終于有了焦點。
“念念……”
小姑娘驚魂未定地站在不遠處,杏核眼包着兩汪淚,可憐兮兮的模樣,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趙漣清深吸一口氣,懊惱、歉意立刻洶湧而出,占據那雙向來溫和的眼睛。
“對不起,我來晚了。”
放學前,月考的名次出來了,他們班的平均分是年級第二,還被年級第一的班甩了一大截。老朱臉上挂不住,鐵青着臉鎖上前後門,把所有人留下開了個班會。
結束後,夕陽的餘晖已經所剩無幾,烏雲壓着天空的邊角,沉甸甸得令人不安。
少年走出班級大門,便一頭紮進嗚咽的大風,百米沖刺一般穿過一條條漫長的街和紅綠燈路口,一口氣狂奔來到派出所。
平時騎單車也得半小時的路程,他靠兩條腿硬生生隻花了一半的時間,喉嚨痛得如刀割。
但在看到沈念後,那股疼痛已經不算什麼。
看到他的身影,面前的小人突然皺起鼻子,擺出一副憤怒的表情。可很快,一滴眼淚控制不住地滾了下來,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
她擡起胳膊,擦掉眼淚,哽咽道:“你怎麼才來呀!”
她是如此害怕,如此驚恐,比起這些黑暗中張牙舞爪的“怪獸”,被人遺棄、丢下的念頭才是真正的怪物。
可是趙漣清,來找她了。
原來他沒有不要她。
一股奇異的勇氣頓時灌入了胸膛,沈念再也控制不住,像隻小鳥一樣紮進了他的懷裡,仿佛抱住救命稻草一樣抱緊他的腰肢。她的心跳聲劇烈而洪亮,哭聲委屈而恐懼,被抱了滿懷的趙漣清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愧疚不已地垂下頭。
那隻毛茸茸的小腦袋一晃一晃,不知是害怕得發抖,還是因為哽咽。察覺到他回抱的動作,小姑娘立刻像小貓一樣往他懷裡深處拱,小手甚至揪住了校服的下擺不肯撒手。
第一次,小小的人兒不再抗拒,将他劃分到了安全區,如此渴望他的保護。
一股奇異的滿足感從心底升起,随着她低低的抽泣聲,愈發地強烈滾燙,幾乎讓那雙抱着她的雙手戰栗起來。趙漣清的心髒柔軟到不可思議,幾乎想要将自己的骨和肉都化作堅硬的屏障,為她遮風避雨,極盡所能。
她需要自己。
她是如此地、如此地需要他……
這時,懷裡的小姑娘冷靜下來,慢慢松開小手,吸了吸鼻子。
趙漣清從書包裡掏出紙巾,把眼淚蘸掉,又給她擦了鼻涕:“好點了嗎?”
沈念點點頭,一雙水潤的杏核眼腫成桃子,
趙漣清忍俊不禁:“都哭成小花貓了!”
……
夜色靜谧。
銀白的月亮穩穩當當地升上天幕,灑下滿地輕盈的光輝,将人行道上兩道慢吞吞的影子拉的很長。
趙漣清牽着她的手,她牽着蛋黃灌滿棉花的爪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淡黃色路燈下,梧桐樹不再張牙舞爪,變得和白天一樣高大挺拔,像是這條小路的忠誠守衛。小姑娘一路數着梧桐樹,數到二十的時候打了個哈欠,前面的腳步便停下來。
“困了嗎?”
沈念點點頭。
趙漣清蹲下來,扭頭道:“上來吧,我背你。”
她扭捏了一會兒,最後疲憊和困倦戰勝了羞恥心,小手往他脖子上一扒,整個人便趴在了少年的背上。
他的背脊挺拔筆直,有一層薄薄的肌肉,趴起來不如蛋黃舒服,卻讓她很有安全感。
趙漣清托住她的小腿,緩緩起身,平穩地邁開腳步。
天氣預報說今天本來要下雨,可是一道閃電劈下來,似乎把雨水吓跑了。此時此刻的天幕靜谧而溫柔,和傍晚時分的狂風大作相差甚遠。
四周安靜極了。隻有少年清淺的呼吸聲,和腳步略微沉重的聲響。沈念趴在他身上,随着他的步伐有節奏地颠簸,眼皮子很快開始打架。
她撐不住,将下巴擱在他的肩頭,熱乎乎的小臉蹭到了他的耳朵。
趙漣清突然開口:“念念?”
“嗯……”
聲音帶着濃濃的睡意。
“對不起。”他的聲音平靜而有力,“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我知道啦。”小姑娘嘟囔道。
清澈的月光下,少年側過頭,那雙琥珀般溫柔的眼睛看着她,像是含着一泓春水,裡面蕩漾着令人愉悅的、細碎的水花。
“還有,你是我妹妹,我永遠也不會丢下你。”
他似乎對她笑了笑,笑容仿佛浸泡在朦胧的夢境之中,像是加了濾鏡的老電影鏡頭一樣閃閃發光。導緻很久以後,沈念再次回想起這個夜晚,會分不清這句話是他親口說出來的,或隻是在他肩頭做的一場夢。
唯一可以确認是,趙漣清身上是淡淡的、青檸的味道。
讓她魂牽夢繞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