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沉默地看着母親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眼一言不發的小面老師,臉上閃過一絲茫然和委屈。最後,他選擇伸出手,扯了扯一身警服的趙叔叔。
“怎麼了?”趙剛垂下頭,對上一雙忐忑不安的眼睛。
舒凡的嘴巴蠕動了幾下,盡管極力掩飾,眼中的驚慌還是無力躲藏。
如果自己一開始沒有氣急敗壞,在還沒證據的情況下就指責她的話,沈念是不是就不會跑丢了?如果自己沒有給她看望遠鏡,沒有把爺爺留給他的遺物帶來學校炫耀的話,這些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強烈的内疚讓他的聲音發顫:“對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男人似乎有些驚訝,眸光中倒映着小男孩漲紅臉、卻依舊擡起頭的小小身影。
“别想太多。”趙剛沉聲道。
“趙叔叔……你們會找到沈念嗎?你們會找到她的吧?”
趙叔叔看起來很兇,從方才起就闆着臉不說話,一定是在生氣。一陣短暫的沉默襲來,就在舒凡以為自己得不到答複的時候,一隻寬厚的大手撫上了他的肩膀。
小男孩擡起頭,那高大粗犷的男人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低聲道:“我們一定會找到她。”
不管是不是她犯了錯,不管偷望遠鏡的人是不是她,他們的當務之急一定是找到這個驚慌失措選擇逃離的小姑娘。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她犯了錯,那也是他這個監護人教育不到位的責任。一個五歲的小孩子選擇逃跑,大概率是害怕他怪罪,害怕他生氣。但是她不知道,對于他和趙漣清來說,她的安全和性命,遠比一隻望遠鏡要珍貴。
就在這時,大門前傳來急刹車的聲音。一輛自行車剛一停穩,車上的人就急匆匆地丢下車子,沖進了門衛室。一看到滿屋子的人,他愣了愣,扭頭看向趙剛。
“爸,找到念念了嗎?”
趙剛看向自己氣喘籲籲的兒子,沉默着搖了搖頭。
趙漣清目光顫了顫,手腳冰涼。
房間内,那台顯示着監控畫面的電腦重複着小女孩逃出校門的影像。
那個小小的身影多麼倉皇啊,像是一隻尋找巢穴的棄鳥一樣跑到了大街上,那麼無助,那麼可憐,茫然四顧,不知該去往何處。
她逃出大門時身上的衣服是自己給她穿的,鞋子是自己給她換的,最後一幕留在畫面最下方的馬尾辮也是自己給她紮的。早上出門時他牽着她的手,把她親自送到了這所幼兒園。
可為什麼就這麼不見了?
他的念念,為什麼不見了?
趙漣清的聲音無比冷靜:“我去找她。”
“漣清!”
趙剛低喝一聲:“幼兒園已經報警了,待會兒所裡就會安排人。你先回家,明天還要上課。”
趙漣清愣了愣,擡眸看向父親。
那一眼有太多東西,趙剛忍不住心頭一顫,他想起了妻子的葬禮上,趙漣清抱着骨灰盒看向自己的模樣。
那時候他為了追捕逃犯,在外地呆了大半個月,病床上的女人硬生生吊了三天的氣,最終還是在遺憾中香消玉損。等他趕回來時,正是頭七。
他的兒子,那麼乖巧、聽話,如玉一樣的人,抱着母親的骨灰,哭得眼睛已經沒了生氣。
趙剛腳步踉跄,朝靈堂裡走一步,少年便往外退一步。直至少年退到了靈棚外,渾身都被大雨淋透,一邊冷得發抖,一邊執拗地盯着他,死活不肯讓他碰到懷裡的骨灰。
那時候的眼神,和他現在一樣。
過了片刻,趙剛心口的痛楚稍稍緩解,他歎了口氣,低聲道:“你一起去找,十一點前必須回來。”
“好。”
“注意安全。”
趙漣清看了父親一眼,點點頭,轉身跑到門外。
燦爛的烈日下,少年白色的襯衣頓時被風灌滿,投下淺淺的灰色的影子,那抹影子很快又消失了,急匆匆地一閃而過,像是一場無疾而終的驟雨。
……
公交車站停在了站牌前,豆丁大點的小姑娘跟在人群後上了車,敲了敲司機的玻璃窗。
司機驚訝地看了一眼:“小朋友,怎麼啦?”
沈念鼓起勇氣開口:“叔叔,我沒帶錢,可以先讓我上車,到地方後我再讓媽媽下來付錢,可以嗎?”
“你一個人嗎?家長呢?”
“不在這裡。”
“你知不知道家長的手機号?叔叔幫你給他們打個電話,讓他們回來接你。”
沈念熟練地報出了一串号碼。司機撥了過去,發現已經是空号。
“還有沒有别的手機号?”
小姑娘搖搖頭:“我隻記得媽媽的。”
附近的乘客探出頭:“要不報警吧,這小孩一看就是自己跑出去的,家長準是沒看好。”
“就是就是。”
沈念聞言,立刻後退了好幾步,搖頭道:“不要報警!我沒事!”
可惜沒有人在意她的話,後排已經有人站起身,朝她的方向慢慢逼近,像僵屍一樣伸出胳膊想要把她抓住。
危急關頭,她咬了咬牙,一扭身跳下車,撒開腳丫子就往反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