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立刻從車窗上探出腦袋,急聲大喊:“喂,小姑娘!你要到哪兒去啊!”
“申城!”她大聲道:“我要去找媽媽!”
“申城離這裡可遠呐,你快回來,叔叔帶你去!”
騙子!
都是騙子!
說帶她去申城,肯定還是要報警,把她送到趙叔叔那裡去,趙叔叔肯定不會讓她去申城的。不僅不會讓她去,還會像電視劇裡那樣給她戴上手铐,問她為什麼要偷走望遠鏡。
一想到這裡,小姑娘立刻心跳如雷,吓得拔腿就跑。
她跑啊跑,跑到了陰暗漆黑的弄堂裡,頭頂挂滿了濕漉漉的衣服,滴滴答答地朝下滴水。她濕了額發,有些狼狽,在陌生的巷子裡鑽來鑽去,鼻腔裡都是潮濕的青苔味。
後來,眼前的視野終于開闊,她誤打誤撞地進了一個老舊的小區。
老公房裡傳來了飯香味,還有叮叮當當的炒菜聲,不知道是哪一家做了青椒炒蛋,香噴噴的味道飄的老遠。
小姑娘終于停下腳步,有些恍然地看着周圍的場景。這個氣味,似乎有些熟悉。
好像不久之前,媽媽牽着她去買吊帶裙,路過一家布料商場的時候接了個電話。那時候,商場裡的人剛好在吃晚飯,青椒炒雞蛋的味道就這麼飄到了她的鼻子裡。
她牽着媽媽的手,聞着晚飯的香氣,看到了天上絢爛的晚霞,美得讓人難以忘懷。
媽媽……
沈念的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
她突然很難過,仿佛有什麼東西,飛速地離她遠去了。就像那天趙叔叔來接她,告訴她媽媽已經去世。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死亡,現在隐隐約約地明白了些許。
明明是熟悉的場景,熟悉的氣味,熟悉的傍晚,隻是那個人不在了。
她隻存在于記憶裡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變成了再也回不去的瞬間。
……
跑了一下午,小姑娘滴水未進,肚子餓得咕咕叫。她有些軟弱地想要回去,卻又不敢面對趙剛嚴厲的面容,和小面老師疲憊的眼神。
班裡的小朋友更不用說,肯定都知道這件事了。
她絕對不能回去。
她要回家,回到申城,找到媽媽!媽媽一定會相信她,這世上,隻有媽媽才會相信她!
動搖的信念得到了加固,沈念看了眼頭頂太陽的方向。臨近夜晚,夕陽落在天空的西邊,而申城在峰南的東邊,她需要背着夕陽跑才行。
小姑娘立刻買開小短腿,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朝着夕陽背道而馳。周末的小鎮即使到了晚高峰,也安靜而惬意,用完晚飯後散步的人群三三兩兩,走出家門,坐在弄堂裡的石頭桌椅上聊天。
她就這樣從人群中走過,有一次路過了小賣部,老闆正在看電視,新聞聯播的女主播梳着利索的短發,正在播報今天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還路過了一家理發店,頭發花白的老闆正在給老顧客洗頭,雪白的泡沫散發出劣質而又濃郁的蜂蜜香氣。
等到天微微變黑的時候,路上的行人也少了,房子裡亮出或白或黃,或明或暗的燈,周圍茂密的梧桐樹開始遮天蔽日,在地上投下渾厚濃郁的陰影。
她不由得加快腳步,踩着樹冠的影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奔跑着,直到實在跑不動了,終于在一處不知叫什麼名字的馬路邊停下。擡頭四顧,皆是陌生且千篇一律的平房。
兩側的景觀灌木叢裡傳來了細微的貓叫,在逐漸沉澱下來的夜色中,無端地有些瘆人。
沈念茫然地看着四周,夜風一吹,身上蔓延出一股寒意。
一直往東跑,為什麼還不到……難道要坐公交車才行?
申城有那麼遠嗎?
媽媽離自己原來這麼遠嗎?
小小的身影在夜色中徘徊着,滿天的繁星茫然地眨着眼睛,為她照亮前行的路。可她身在何處呢?不在媽媽身邊,不在趙漣清身邊,不在幼兒園,不在派出所家屬院,她熟悉的世界那麼小,身處的世界卻那麼大,大得她開始恐慌,害怕,卻又無處躲藏。
遠處的汽車加油站閃爍着明亮的光,有一輛小車正在加油。她跑了這麼久,終于又見到了人煙,沈念眼眶一熱,忍不住邁開步子,朝光源走去。
郊區似乎沒有紅綠燈可言。沈念環顧四周,确定安全後快步穿過馬路。可下一秒,遠處的黑暗之中驟然傳來刺耳的鳴笛聲,一輛超速的面包車立刻“嗖”地擦面而過。
司機探出頭來,刺耳地大罵道:“侬行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