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完,車子絕塵而去,掀起一股撲面的熱浪。
沈念愣在當場,耳朵嗡鳴,如此直接的惡意像是有人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羞惱、尴尬和恐懼一齊湧上心頭。她像是流浪貓一樣被驅趕回灌木叢旁邊的人行道上,躲在一顆寬大的梧桐樹後,抹着眼淚哭起來。
她回不到申城了,也找不到媽媽了。
媽媽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申城那麼遠,她永遠也走不到。她早該明白的,她早就知道的。
過去的那些日子,那些漂亮的衣衫和溫柔的母愛,都不會再回來了。這些都叫做離别,她這麼小本不該經曆,可是命運對她如此殘忍,竟然讓她硬生生地提前懂得了這一切。
她不敢大聲哭,生怕引來了壞人,又怕把加油站的人引過來,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着她。所以隻能小口小口地哽咽,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流進了脖子裡,黏糊糊、冷冰冰的。還有一口氣一直憋在胸腔裡,上不去下不來,像是吞了一口大石頭,堵得發脹、發疼,讓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窒息,難受極了。
晚風這麼冷,樹葉的摩挲聲也像是喃喃私語,議論着她如此糟糕的一天。
她不知哭了多久才停了下來,像幼鳥一樣瑟縮着,将小小的身影妥帖地藏在了大樹之後。路過的車流時而打過慘白的燈光,都沒有發覺她的存在。
沈念孤單而悲傷地坐在泥土上,一言不發地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黑色的螞蟻時不時從縫隙中冒出來,迅速地爬行閃過。
她渴望變成一粒米,這樣就能被螞蟻搬走,任由它們搬到哪裡去,而不是像現在,無處可去,無家可歸,太陽落山後,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
夜色濃稠得像一團化不開的墨。
蒼穹之上,繁星眨眨眼睛,悲憫地看着人間。
這時,一輛自行車一閃而過,像其他車子一樣化為一團模糊的光影。卻又在兩三米後“吱呀”一聲刹住車,調轉車頭,回到了那棵梧桐樹旁。
“咣當”一聲,車子被人丢下,失去了重心後清脆地倒在地上。沈念驚恐地擡眸看過去,隻見清涼的月光中,少年喘着粗氣站在自己不遠處,白襯衫被夏風吹得飽脹,好似一朵綻放的山茶花。
那一刻,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從心頭消散,化作一抹青煙,扶搖直上,消散無形。
身子突然被人抱起,趙漣清一言不發地打量着她,從上到下,從頭到腳,抿着唇,皺着眉,連一句話的時間都來不及說。确認她無恙後,他一下子半跪在地,緊緊将她抱在懷裡。
熟悉的、溫暖的檸檬的香味萦繞鼻尖,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安全感。那種安全感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幾乎像是滾燙的春水,如此溫熱地流淌進了她的心中。
“念念……”
少年的聲音發抖,好似被風吹散的柳絮。
明明眼淚已經涼了,眼眶卻還是溫熱的了起來,淚珠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下,從眼角到刺痛的面頰,無法停止。小姑娘哽咽地想回應,卻開不了口,喉嚨粘成一團。
“念念。”
他又說了一遍,把小姑娘抱得更緊,腦袋枕在了她稚嫩的肩頭。
沈念仰起小腦袋,用力地喘了口氣,這才突然打開了語言的通道似的,發出了短促的、帶着哭腔的聲響:“哥……”
一瞬間,蒼茫的夜色和飛塵彌漫的馬路都一同寂靜下來,擺出等待的姿态。她擡起灰黢黢的小手,抓緊了趙漣清的衣袖,後知後覺的害怕好似溺水。
她抓住了她的哥哥,就是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
“哥哥!”
這一次,聲音終于清晰,終于明了,終于帶着幾分命運般的塵埃落定,灌入了趙漣清的耳朵内。
少年的瞳孔微微收縮,宛若一根纖細的針,而後又舒展開來,化為一灘氤氲的墨。
他抱着懷裡的小姑娘,失而複得的心跳聲如雷如驟雨,好一會兒才平靜。
聲音染上幾分沙啞:“别怕,哥哥在。”
沈念委屈地皺起眉,眼淚像是洩了洪,嘩啦一聲将胸腔裡的大石頭沖散。她撇開嘴,開始嚎啕大哭,聲音撕破了沉靜的黑夜,将瘀積了一整日的委屈,那麼久那麼久的思念徹底宣洩出來。
她說不是她幹的,望遠鏡不是她偷的,為什麼小面老師要請家長過來。她從不偷人東西,因為媽媽說,偷東西是不好的,她一直最聽媽媽的話了,向來不是壞小孩。
可是為什麼大人要這麼對自己,為什麼媽媽會死掉,為什麼她回不到申城去,為什麼那個超速的司機反而要罵她。
她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因為她如此懵懂而又年幼,這個世界卻向她展露出了如此殘忍的一面。
而她本不該在這個年齡經曆這些,也本不該哭得如此難過,如此聲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