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小姑娘已經準備好,葉阿姨在右側的電子琴後坐下,清了清嗓子。
“老趙說你有點基礎,很好,我們今天就從《丁香花》開始學。”
“好。”
“可能有點難度,技巧我會教給你,剩下的所有時間你要不停地、不停地練習。”她晃了晃量杯中的黃豆,沙沙作響,“練一次,我往盤子裡丢一顆,丢空了為止。”
這句話宛如石破天驚,沈念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滿滿當當的量杯。這要練習到什麼時候呀?中午估計是來不及回家吃午飯了!
葉阿姨再次強調了一遍,她沙啞的嗓音此時此刻和老巫婆沒人和物别,聽得沈念後背發毛:“學琴,熟能生巧。我不信天賦,我隻信努力。這杯黃豆就是你今天的任務,必須完成它。”
說罷,她目光嚴厲地看了過來,小姑娘縮起脖子,忙不疊點點頭。葉阿姨這才略作滿意,開始講起彈奏的技巧。
和趙漣清教她的兒童不同,這首歌似乎很難,兩隻手都要放在琴鍵上彈奏、配合。葉阿姨講完後,給她彈了一遍作為示範。
她的手放到了琴鍵上,随即悅耳婉轉的前奏徐徐響起,絲滑的宛若山澗中的涓涓細流。葉阿姨閉着眼睛,沒有看那黑白琴鍵,手指卻仿佛和他們早就熟稔無比,精準地落在正确的音符上。她沉浸其中,身上那些直來直往的淩厲線條也柔和起來,被音樂包裹着、柔化着,散發出溫柔的光。
這首憂郁的歌帶着酸酸澀澀的曲調,就這麼飄進了小姑娘的耳朵裡,讓她的心頭莫名泛起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
“聽懂了嗎?”
一曲終了,葉阿姨睜開眼睛,眼睛沉沉像經曆了一場暴雨。
沈念的腦子裡都是那些婉轉哀傷的曲調,幾乎把指法忘了個精光,但她直覺這句話萬萬不可說出口,隻能點點頭。
“那你彈給我聽聽。”葉阿姨冷不丁道。
“我、我還不熟練……”
“彈到哪裡就是哪裡。”
沈念内心哀嚎着,硬着頭皮翻開曲譜,照着譜子開始彈奏起來。
真是奇怪,為什麼她彈出來的感覺,完全和葉阿姨不一樣呢?她的音樂幹巴巴的,像是長滿了法令紋,沒有觸動的感覺,既不優美,也不成調,聽起來一團糟。
果然,葉阿姨越聽面色越差,很快便喊了聲“停!”
小姑娘立刻觸電般縮回手,像犯了錯一樣心虛地垂下小腦袋。
一室沉默,空氣宛如凝固,令人幾乎不敢大口呼吸。
“你之前聽過這首歌嗎?”
沈念老實道:“沒有。”
得到答案,葉阿姨沒有多說什麼,奇怪地扭頭看了眼窗外。
農曆臘月的冬日,外面是被凍得硬邦邦的梧桐樹,沒有了碧綠的樹葉,隻剩幹枯的樹枝,在西北風中孤獨地沉默着。
她沉靜了幾秒,手指又放到了琴鍵上。
“我把歌詞唱出來,你仔細聽,好好體會這首歌的感情。然後在練習的時候,将歌詞和調子聯想起來。”
她看向沈念,目光淡淡:“聽懂了嗎?”
小姑娘懵懵懂懂,點點頭。
熟悉的、宛若清泉般的前奏又響了起來。不過這一次,葉阿姨張開口,沙啞的嗓音加入了這場憂郁的曲調。
“你說你最愛丁香花
因為你的名字就是她
多麼憂郁的花
多愁善感的人啊
……”【注】
在沈念小姑娘的世界裡,最起初的音樂,是媽媽睡覺前哼唱的搖籃曲,然後是幼兒園老師教的歡快兒歌。那種歌曲像是甜絲絲的糖果,吃起來讓她眉開眼笑,心情大好。
後來她偷偷看起了大人們的電視劇,裡面的歌曲無非是愛恨情仇,糾纏不休。她很多時候看不懂詞,隻覺得曲調大起大落,唱歌的人好似在嘶吼,觀衆陪他一起做了個跌宕起伏的過山車。
但從來沒有一首歌像這樣,将生死别離赤裸裸地寫在歌詞裡。
原來歌曲也會如此悲傷,也能直白地出現死亡,用輕輕淡淡的語氣傾訴着一個生命的離去。
好悲傷的歌。
她想起了媽媽,腦海裡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墳頭,墳頭上開滿了丁香花。盡管她不知道丁香花長什麼模樣,是什麼香味,但是莫名其妙的,那些淡紫色的花朵便和腦海裡模糊的面容重合在一起。
可惜媽媽化為一抔骨灰,灑進了波濤洶湧的印度洋裡。
汪洋的大海容不開如此纖細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