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亂之際,一隻青花杯自高處掼下。碎瓷四濺,驚得衆人連連後退。
這時,一道向來輕妩,此時卻冷厲的聲音在高處響起。
“何事喧鬧?”
江秋棠停下攻勢,急怒之下,她的氣息虛浮,“獨孤大人,我也要問問你,你要帶這對沒心肝的狗男女逃去哪裡?你們镔鐵局的寡婦沒了男人是可憐,但再可憐也不該去搶别人的!”
話音剛落,人群之中一道着靛青曳撒的身影向前一步,“獨孤大人,某乃北直隸巡按禦史馮寶大人行前左判官嶽棋。”他拱起手通報家門,“民婦江秋棠夤夜擊鼓,狀告其夫——亦是镔鐵局冶火局之管事巴圖林偷盜錢銀五千餘兩。獨孤大人知曉的,巴圖林官屬八品,當由馮大人監察。”
他停了停,又微微颔首,似對空口說出巴圖林的重罪而感到抱歉,“自然,馮大人并不信。但江秋棠言之鑿鑿,馮大人也不可平白斷定她是誣告。還請獨孤大人行個方便,由嶽某帶巴圖林管事去尋個清白。”
馮保?
那可是東宮的人…
獨孤氏心中轉過幾道,“嶽判官,此間怕有誤會。”她自二樓艙室走下,字斟句酌道,“巴圖林随我出門乃奉二殿下之命,至于去何處,做何事…抱歉,我不便說。”
馮寶既受東宮驅使,那他就不會知曉二殿下這方的安排——獨孤氏賭的便是他的不知情。
果然,嶽棋對此未有異議,“如此,那民婦誣告的嫌疑便更重了。”他拱手道。
這本是官場的場面話,江秋棠卻當了真——
一面是丈夫的背叛,一面是官官相護反誣陷于她,她心中的怨憤如一柄燒得紅亮的镔鐵刀,直刺五髒六腑。
“你們不能…你們怎能?”她的臉上一瞬通紅,又一瞬轉為煞白,幾番變幻後,她忽地扔下手中的狼牙棒,隻執袖中的一柄粗劣的镔鐵匕首,“這把镔鐵匕首是你入镔鐵局後鍛制的第一把刀,也是你我的定情信物,”她撫過刃尖,任鋒利的刀鋒劃出指腹的一道血痕,“如今,我用它殺你!”
江秋棠的招式再不如之前的留有三分餘地,而是招招淩冽,直往巴圖林的要害刺去。
巴圖林徒手招架,很快被刺傷數處。
镖師們見狀也群情激奮地動起手來。
甲闆上亂成一片。
眼前的亂局叫獨孤氏生出隐隐的不安——怎會這般巧,嶽棋偏在此時抓人?
但她遊走刀尖之上,見慣了變故。
因而她并未立刻慌張,隻裝作忍怒的模樣,質問道:“嶽判官,你是特意帶這婦人來撒潑的?此事便等我們回來再議!如今二殿下有令,子時前必須啟程。不然,我擔待不起,便是嶽判官,也難逃幹系!”
她的目的明确——帶上心腹與幾船镔鐵刀離開保州才是正事。
但嶽棋沒叫她吓住。
他面上溫和,态度卻堅定,“依大梁律,若有狀告七品以下官員的,巡按禦史需在三日内結案。獨孤大人與巴圖林一去一回,時間怕是不夠。更何況大人已親在船上,多個少個巴圖林怕是不緊要的。大人…何必為難我,又為難自個?”
獨孤氏眼神微沉,在心中怒罵道:好個難纏的判官!
可待轉過百道心思——
馮保不僅代天子巡查四方,更是青宮門下紅人,他如今隻是依律來拿個八品小官,為的還是偷盜銀錢這樣的小事,她若百般推阻…豈非太過反常?
她忽地清醒,不行,她不能因小失大!
獨孤氏銀牙暗咬,終于道:“好,巴圖林你們帶走!”随後,又面向混戰一處的人群,“至于這幫烏合之衆,給我拿下!”
随她令下,镔鐵局與巡按禦史府兵齊齊動手。
殺紅眼的江秋棠與血痕斑斑的巴圖林很快叫人分開。其餘镖師也被擒住雙手,按在牆上。
“巴圖林,你随嶽判官去巡按禦史府說清楚,該還的還,該清的清。事了後,你自個想辦法滾過來。”獨孤氏冷冷道。
巴圖林聽明她話中的意思,沉默着點了點頭。
“慢着,”卻是江秋棠開口,她狠狠一指春芳,“這個賤婦呢?若不是她,巴圖林絕不會抛妻棄子…”
獨孤氏的耐心卻到了盡處。
她冷冷一橫眼前威猛中夾帶狼狽的婦人,“你狀告的是巴圖林偷盜錢财,與春芳何幹?是春芳指使的?還是她吃用了你的銀錢?”
她問一句,腳下往前邁一步,“你字字句句說他二人要私奔,可有證據?”
她再往前,“倘若巴圖林回去,給你找出那五千兩銀錢,江氏,屆時判你個誣告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何罪?”
江秋棠被問得沒主意,她一時看巴圖林,又一時看春芳。
見她不再說話,嶽棋也不多事——偷盜錢财還算個正經的罪名,至于巴圖林是與這個女人相好還是要與另一個女人過日子,那不歸巡按禦史管
沒多時,嶽棋領着人下船。
遠眺他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獨孤氏松一口氣。
然而,就在她準備回到二樓的艙室時,春芳忽地跪倒。
她緊抱住獨孤氏,求道:“大人,求求你大人,讓我下船吧。我不去了,巴圖林不走,我也不走!我要去陪着他!”
獨孤氏垂眼看着淚如雨下的春芳,失望地問:“春芳,當初你為何要跟了巴圖林?你一開始就知道,他有夫人、有孩子。”
剛才的一切像一陣大風,瞬間刮去春芳強撐的體面——
原來,人前勤勉、熱心的她這樣不要臉,竟做了勾引人夫,與人私奔的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