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一會,榮齡也乘一擡青布小轎出門。
隻是她未去探訪那位馮禦史,而是一路向西,又去了镔鐵局。
途中,她半阖着眼,思忖道,如今獨孤氏與高四娘已死,與花間司關聯最為緊密的便隻剩巴圖林與秀兒。可他二人隻在獨孤氏手下做事,至于另三位花神是誰、在何處,花間司經此一役有何應對,怕是一概不知。
榮齡思來想去,隻能再去莫閃居尋找線索。
因罪首已殁,京南衛的防衛松了許多。
榮齡沒費什麼口舌,便輕車熟路進入莫閃居。
不出意外,院中内室早叫人搜過,其間帶字的文書都已收走。榮齡一面回憶獨孤氏往日的習慣,一面仔細打量此間的每一處細節。
她先來到面南的正廳——獨孤氏常在此會客。
廳房正中是一塊牌匾,上書“碧血丹心”四字,其下置一隻一臂高的銅鼎,鼎後是一尊镔鐵鑄的老子像。
她記得這尊老子像——
投籌會那日,獨孤氏并巴圖林、賀方、高四娘曾領镔鐵局衆人敬拜。
隻是世事滄海桑田,那時何等光鮮的四人卻在二月後或死、或囚…榮齡環顧四周,低低一歎。
廳中其餘處布置得簡單,隻一張大案,地下兩溜共八張交椅,牆上未挂書畫,倒有貼牆的數張條案,上置镔鐵局中鍛制的各類兵器。
隻是因京南衛搜查,各式家具、镔鐵器零落在地,狼藉一片。
榮齡接着來到西廂,此處是獨孤氏的書房。
這本是要重點查探的,可她隻略略看過,便轉頭出了門——既然她想重點查探此處,榮宗阙自不例外,書房中不僅沒留下任何紙頁,便是書架隔闆、烏木對聯都被撬開,查了幹淨。
榮齡搖了搖頭,最後來到西側的跨院——獨孤氏在此起居。
寝室内有卧榻一張,條櫃、高幾、滾腳凳各一,另有一架屏風倒在地上,上繪一整幅桃花灼灼。
她又細細敲過各處,未發現暗格與密室。
她慢慢走回正廳,在僅剩的一把完好的交椅中坐下。
水磨磚鋪就的地面散落着破碎的木闆與镔鐵器。
她彎腰拾起一柄镔鐵匕首,匕首蒙塵,再不是催金斷玉的冰冷模樣。
然而,當她用袖子擦去其上的灰塵,一刹那寒光閃過,她的一雙眼映在如鑒的刃面——
那雙眼,銳利,清明,神似她的父王,已故的南漳王榮信。
此時的天已昏下,往日裡晝夜不息的镔鐵局靜默如一處棄地。
天地一片的寂靜中,榮齡的心也靜下,靜得能叫她瞧見自個也不敢細想的心思。
許久,榮齡開口,像是問天上的榮信,又如自問:“父王,究竟是誰害了你?是獨孤氏?花間司?還是…有更多的人?”
她落了一口氣,“隻是父王,你定也沒有料到,你一力組建的镔鐵局有一天會将刀鋒刺向你,刺向大梁。”
她停了停,眼前不自覺地浮現獨孤氏哀恸悲絕的模樣,“都說昭昭之債,而冥冥之償,父王,這算不算因緣果報?”
再過一會,她的話音更低,有些自嘲道:“既如此,那我的果報,會在哪裡?”
一個個問題散落在北地凄寒的黃昏中。
沒有人能夠回答,包括榮齡自己。
不一會,門外吹起小風,像是又要下夜雪。
榮齡出來久了,身上的傷又開始疼。她起身,再看一眼手中的匕首,準備離去。
隻是那一瞬,門外殘餘的天光由刃面反射,恰好落在匾下的老子像上。
榮齡順光看去,随後目光一頓。
老子像位于高處,又常年得人供奉隐在香煙之後,她還真沒有留意其确切的造型。
她見過老子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也見過一手執拂塵,一手持太極圖,又有騎青牛,雙手執禮的,但她從未見過雙手執桃花枝的老子像。
榮齡仔細撫過整尊塑像,卻發現除去這一造型的新奇,并無其餘不妥。
是她想多了嗎?
回程路上,榮齡仍不住地想起老子像手中的桃花枝。她在腦海中翻過種種典故、件件傳奇,卻始終毫無頭緒。
這時,小轎走到一處街口,轎夫隔着簾問:“郡主娘娘,前頭封了路,瞧着像在辦差,咱們換條路?”
這一問話打斷榮齡翻騰的思緒,她一時接續不上。
幾息後,榮齡揉了揉有些酸疼的額角,無奈應道:“無事,便換條路吧。”
一炷香後,青布小轎回到别院。
伴随轎廂穩穩落地,榮齡也收好心神,欲回屋安歇。
誰知方一掀簾,她的視野中出現一道同樣晚歸的绯紅身影。
整個下午都有些低沉的情緒兀自一顫。
榮齡認出那人。
她捏緊轎簾,一時竟不敢擡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