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沁自狹仄的喉中艱難道:“榮齡,你敢動我?”她雖落入榮齡手中,神色卻半分不軟下,“你若動我,母妃不會放過你!”
她“嗬嗬”笑開,“你可眼熟這湯池?可與永壽宮的水牢一般無二?”
“哦,不對!”她輕下嗓音,語中十足嘲弄,“永壽宮中的水牢可要冷得多、臭得多,你在那水牢中泡了三天三夜,怕是早叫臭水潭子淹得腌臢,哈哈哈哈...”
榮齡垂首,冷眼打量她——曾幾何時,榮沁變得如她的母親那般惡毒?
在她如惡鬼低吟的話語中,榮齡控制不住手中力道,将那支喉管愈捏愈緊。
榮沁看懂榮齡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心中立時慌張,“你...你竟...真敢殺我?”——她已無法順暢說出整句話。
榮齡的殺心是将軍百戰死的南漳淬出的,遠非榮沁此等隻敢在宮闱作惡的婦人能比。
她的眼中無一絲憐憫與慈悲,寒氣逼人的目光又銳又利,像是甫一對視便要取人性命。
榮毓攀着榮齡的另一隻手,驚恐見證榮齡幾在一瞬間變得如另一人。
她一手拉着榮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另一手卻平靜地掐住榮沁的脖頸,任那人再掙紮也死死不松開。
“阿姊,不要。”榮毓急搖榮齡,想喚醒如堕地獄幻境的榮齡。
□□齡像是半點都未聽聞,眼見的真要掐死榮沁。
就在這時,一院殘花中急步奔來兩道身影。其中一人着銀甲,戴銀龍冠。另一人着青色直綴,身姿清直如松柏。
着銀甲之人一眼望到池邊景象,他既驚且怕,忙騰挪起已有三分慌亂的腳步。
待飛身至榮齡身旁,他又力沉拳中,直擊她掐住榮沁的手。
榮齡察覺危機,本能松手與他對招。
□□宗阙怕榮齡不肯卸力、釀下大錯,便用了十足十的勁道。
而榮齡又因蹲在池邊,無堅實的招架之處…
掌與拳交擊,榮齡叫榮宗阙拳中的内力震飛,背對水面跌入池中。
溫熱池水淹過口鼻的瞬間,一十三歲時噩夢一樣的三天三夜如煉獄中的夜乞叉,猙獰着吞沒她的全部意識與神魂。
八年前,玉鳴珂剛入宮,尚在世的老太後見榮齡一人守着南漳王府實在伶仃,她便與建平帝商量,用她的名義接榮齡入宮撫養。
榮齡自然不願意,可老太後親來王府,拉着她小小的手哭泣,“你父王能提刀時便上了戰場,叫皇祖母擔心一輩子。如今,阿木爾也要學他,讓皇祖母日夜寝食難安嗎?”
榮信的死訊傳至宮中時,老太後一口氣沒續上,立時暈死在慈安宮中。一整班禦醫不分晝夜守着,又用上無數奇珍良藥,才叫她轉好。
可她剛醒來,一貫沉穩的建平帝又鬧出孝期奪弟媳的醜事。一時之間,朝野上下非議無數。
老太後輕撫榮齡眉眼,心中悲沉得如蒙了一團永不能消散的黑瘴——這場錯位的姻緣是老梁王與她造下的孽,是他們為得到蘇尼特全族的兵力,硬逼着榮信迎娶玉鳴珂而系下的死結。
可蒼勁的祁連山神啊,你若憤怒,大可來懲罰我,叫我不得好死,為何非要讓榮信橫死戰場——她最英武的兒子,他才剛過不惑之年,是這世上最最無辜的人。
老太後還是将榮齡帶回宮中。
但她心中悲痛欲絕,身子一直不大好。因而榮齡雖在慈安宮中,卻也并不日日請安。
貴妃鑽的便是這個空子。
那日,榮齡自大本堂上課回來,一小宮女在巷口喚住她。
“郡主,奴婢在披香殿服侍,奉玉妃娘娘之命延請郡主。”
榮齡一愣,有些不敢信。
很小的時候,師傅便教了她孟母三遷,慈母線、遊子衣的典故。
可自玉鳴珂入宮,她便與榮齡,與整個南漳王府斷了音訊。
榮齡那時還小,實在想不明白——榮信還在時,玉鳴珂待她雖嚴厲,卻也日日關心衣食、緊張課業,不失為一位好母親。
可為何隻一年,她便像是忘了曾有一個女兒,忘了這個女兒剛剛失去父親?
師傅教的典故是否早已不通行于世?
又或者真如傳言中說的,玉鳴珂與建平帝榮邺本情意相投,可陰差陽錯中,卻做了榮信的王妃。
因而,她恨透榮信,也恨透與榮信生下的女兒。
因而,她才在榮信屍骨未寒時,頭也不回地坐上入宮的馬車,再未見過榮齡一面。
她的恨這樣深重,深重到便是榮齡入宮,老太後遣親信去披香殿,也隻請到曹耘來代她來見。
榮齡又惱又恨,再不管皇祖母仍在一旁,她一徑沖曹耘嚷道:“你走,你再也不要來,阿木爾在慈安宮中好極了,不需你們來假慈悲!”
自那時起,榮齡便不許旁人在自個面前提起玉鳴珂。
母女二人雖同在宮中,卻不啻遠隔山海。
因而今日,玉鳴珂叫個小丫頭來尋她做甚?
是她終于記起自個還有個未長成的女兒,還是…還是她在宮中過得并不容易,不敢也不能在明面上關心她,與她相見?
此時的榮齡也隻是一十三歲的小娘子,那麼些日子不曾見母妃,心中早已思念至極。
于是,榮齡并未多想,隻半是别扭,半是希冀地随小宮女往前去。
直到進了一處陌生的宮中,她覺出不對。
“你不是玉妃的人?”她警惕問道,“誰讓你帶我來此處?”
回答她的是頸間的一陣劇痛。
待榮齡醒來,她的全身浸在冰冷、腥臭的水中。她本能掙紮,卻發現一雙手腳已叫沉重的鐵鐐鎖住。
榮齡驚慌起來,在昏昧光線中努力張望。
此刻的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又是何人因何緣由囚了她?
水池中漂浮的一大片黑色陰影吸引她的視線。
□□齡凝眸望去,半晌也認不出那是什麼。
這時,高處忽落入一束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