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天地之間萬籁俱寂，屋中暖橘色的燭火搖曳，映着人影折射在牆上。池竹淺淺蹙眉，坐在榻上斂眸看着眼前的人，嘴唇微翕，總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裴衍跪坐在她垂着的腳邊，身下是剛剛鋪好的一層不算厚的褥子，他擡頭望着池竹時，眸色暗沉幽深，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二人就這樣面對面坐了半晌，卻遲遲無人出聲，僵持着沒有動作，周遭氛圍一時間寂靜地落針可聞。
良久之後，池竹實在有點受不了這樣凝固的氣氛。她略顯尴尬地側過臉，盡量不去看裴衍的神色，率先開口打破寂靜：“你要睡床嗎？還是……”
她此話一出，裴衍腦海中霎時間掠過一道閃光，黑沉沉的眸子猛地縮成一個點，神色愣愣地看着她。
池竹餘光掃過他臉上的情緒，瞬間聯想到他可能是想歪了，神色頓時有些慌張，連忙解釋道：“我是想着現在天已經入秋了，你身體又弱，睡在地上容易着涼不是！”
“阿姊我不……”
裴衍眸子中的情緒稍稍平複下一點，本想出聲拒絕，但他一開口便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剛說一半就強行被扭轉了話鋒，鬼使神差地應下池竹的話：“我睡在下面冷……”
他水盈盈的眸子望着她，還帶着點可憐。
見狀，池竹心頭閃過一抹疑惑，總覺得哪裡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來。她緊盯着裴衍觀察片刻，沒發現有什麼不對，随即将心頭的異樣壓了下去，沒再多想。她躺下身，往榻裡一翻，面朝牆壁，身側的位置騰了出來。
片刻之後，池竹察覺到身側床榻一陷，伴随着一道灼熱的目光落在她背脊上，讓她感到後頸爬上一陣涼意，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閉眼睡覺！”她冷聲警告一句，随即伸手拉過被子，将自己整個人都蓋得嚴嚴實實。
視線被阻斷，裴衍眼中染上一點落寞，但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池竹。他手掌緊緊攥成拳，青色的血管在蒼白的手臂上一根根凸起，偏執與隐忍的情緒在眸中來回翻滾不斷，像是要把她揉碎裝進眼裡。
他稍稍挪動身體湊近池竹一點，臉埋在她的發絲間拼命汲取她的氣味，讓他體内躁動不安的血液得到一點安撫。
正當裴衍沉浸在這片刻的滿足中時，他感到身上忽然有股暖意傳來，像是有什麼輕柔溫熱的東西落在他身上。他低頭再看時，發現池竹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拉過來一角分給了他。
見此，裴衍神色愣怔片刻，随後緊握成拳的手掌緩緩松開，揪起被子一角，動作遲疑着放到鼻尖嗅了嗅。
池竹打着個哈欠，語氣中帶着濃濃的倦意：“安生一點，快點睡吧！就這一床被子，可别說我不分給你，你明日要是生病，我可沒時間管你……”
她話音落下，裴衍眸光微閃，稍稍泛紅的眼尾逐漸恢複如常，眸中偏執的情緒消失殆盡，眼神都澄澈了不少，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他身體縮成一團，緊緊貼着池竹的背脊縮入被子裡。
而差一點就要睡熟的池竹察覺到他的貼近之後身體一僵。
她感到有一絲不自然，渾身的神經都不由得緊繃起來，但梗着脖子僵持半晌後，發現身後的裴衍并沒有其他動作，而且呼吸聲越來越平緩。
池竹：？？？
他這是睡着了？這麼快的嗎？難道沒想一想他這麼睡她難不難受嗎？
池竹心底一陣無語，但思來想去後還是覺得算了，這人愛怎麼睡怎麼睡吧，反正也不怎麼影響她。今晚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要是讓他挪開還要将人叫醒，屬實沒有必要。
想到此，池竹盡量讓自己不去注意身後的裴衍，身體漸漸放軟了下來，腦中放空思緒，也随之睡了過去。
……
第二日一大早，天光剛亮時，竈房裡便傳來乒乒乓乓的一陣聲響，将還在睡夢中的池竹吵醒幾分。
她皺起眉，煩躁地翻過身，拉過身上的被子蓋住頭，試圖隔斷聲音，一隻手臂胡亂耷拉在床榻外，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她眼皮沉重地睜不開，隻伸手在床上摸了摸，卻發現身側的被褥早就涼透了。
大清早的，裴衍他人呢？
池竹反應過來後，雙目猛地睜開，瞬間從床榻上彈射坐起來，整個瞌睡勁頓時一掃而空。
正當她動作慌亂地下床時，正巧對上裴衍從屋門口探出頭看她，見她已經起床了，眸子裡帶上一點笑意，出聲喚她：“阿姊，起床吃早飯了！”
“你什麼時候起來的？！”池竹看見他，手中動作一頓，随後連鞋都顧不得穿上，一個箭步朝他沖過去，在他身前堪堪停住，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一臉嚴肅。
裴衍像是被她的舉動吓到了，一時沒反應過來，神色呆愣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半晌過後，他才漸漸回過神來，眸色轉為疑惑，結結巴巴地開口問道：“阿姊，怎……怎麼了？”
“你不是變成……”
池竹一臉探究地審視着他，視線鎖在他身上不停打量着，但剩下的話她卡在喉間沒說出來。因為她察覺到眼前的裴衍，跟昨夜敢湊到她身上的明顯不是一個人。
她能萬分确定昨夜的人就是大的裴衍，二人給她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以為從昨夜睡覺時開始，裴衍身體裡的人就換了，可瞧現在的情況，眼前的人分明還是小的。
所以昨夜，是兩人就換了幾個時辰嗎？
可之前換的時間都沒這麼短的，是出了什麼問題嗎？按裴衍的性子，也不太可能甘願被壓制，就算壓制他的這個人是他自己。
池竹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松開了握着裴衍的手，心底也同樣松下一口氣。不管那麼多了，隻要他這副身體裡目前還是小的就行，省得她總是提心吊膽，怕他在自己一個不注意的情況下就惹出事。
“阿姊，阿姊，你沒事吧？”裴衍見她瞳孔渙散着不說話，像是一直在出神，便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試圖喚回她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