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自小被人恭維,到今日方知這些伎倆如同跳梁小醜一般可笑。
不能見光的心思突然被扒開攤在面前,江絮牙齒咯咯作響,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江翎是這樣,賀孤玄是如此,就連她自己…
她突然笑了起來,枉她自诩自以為是這麼多年,竟連從小看到大的妹妹也看不透!
陽光從緊閉的縫隙裡撒向殿内。茶水喝了一盞又一盞,江翎漸漸不耐煩起來,把茶盞重重摔回案幾上,猛的起身看向一旁兩人。
江絮跟琴心一站一坐,從昨晚開始一直維持這個動作,她嗤笑一聲去拍門。
“砰砰砰砰…”
門外分明有人影晃動,卻始終無人應答,江翎先是拍門,繼而捶打,最後急了眼,擡腳便往門上踹去。
“娘娘請回,聖上有令,您暫時不能外出。”語氣不容置喙。
一國太後,為了這點小事被像犯人一樣看管起來。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後此刻一動不動,她說不上是替江家難過多一些,還是替這個姐姐悲哀多一些。
“你費盡心思,不惜讓自己染上惡臭去為難别人,難道看不明白,他心裡根本沒有你。”這一刻,竟有奇異的快感閃過。從小她就被拉來跟江絮做對比,再大一些,每個人看到她不是搖頭就是感歎她命好,可以坐享其成。
可是現在,那個名滿長安,讓無數人趨之若鹜的江絮跟她一樣是個可憐人。
“江翎,”江絮看着眼前這個截然不同的妹妹,她說的話字字正中她心口,可是她不信,這些話她一個字也不信!
日頭漸漸偏西,夜幕在次降臨,鈍刀子最磨人,她們已經在此一天一夜。
終于,殿門發出一聲輕響,來人面色冷峻帶着夜色推門進來,一步一步仿佛踏在她們心口。
賀孤玄冷冷的掃過兩人,好一個溫柔賢淑,知書達理,因為他父皇的偏愛,他從來對她禮遇。宮裡的女子有點心思本沒什麼,可是千不該萬不該竟差點害死了她!
江翎突然滿腔酸澀,這個人影響了她整個人生,上半生因為他,她活的繁花似錦,下半生更是因為他,她受盡嘲笑,如履薄冰。
這種日子她已經受夠了,這一刻她突然不想這麼過下去:“那些話是我說的,跟太後娘娘沒有關系。”
賀孤玄緩緩看向她:“你?”
江翎仰着頭:“沒錯,是我。”
他面上沒什麼表情,隻看了她一眼随即轉向江絮。
江翎凝望着這張跟記憶中漸漸重合的臉,他的目光永遠掠過她,從前是江絮,現在是李書顔…
她突然釋懷,突然不顧一切的豁出去,起身直視他:“因為我嫉妒她,她什麼都不需要做,甚至犯了不可饒恕的罪,為什麼就能輕飄飄的揭過。”
“而我江家又有什麼錯,不過是沒什了利用價值而已,我爹曾為太子太傅,難道比不上區區一個女子?聖上竟然狠心看着江家落到如此地步?”
她眸中含淚,神色逐漸瘋狂,指着江絮顫抖道:“還有她,她又有什麼錯,要不是你的包庇,她早該上了斷頭台,我姐姐不過是借我之口告知她一個人盡皆知的事實,就算打殺了她也算不得什麼!”
“住口,”江絮突然梗咽,一步錯步步錯,全是她的錯,是她心存僥幸,是她貪得無厭。既不想承擔風險,又想兩全其美。可是這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呢。
她雙膝一軟突然跪下:“我三妹有口無心,這一切全是我的錯,看在江家就剩這麼幾個人的份上,請你不要怪罪她!”說完,已頭搶地,趴伏在地上。
面前之人身型高大挺拔,半明半昧的燭火跳動在他臉上,壓迫感撲面而來。
他在跟薛氏的博弈中險勝,江家是無大錯,可也沒什麼功勞。江家長子又是個惹是生非的主,他沒有那份心力去幫江家重拾昔日榮光。如今看來倒是再正确不過。
賀孤玄漫不經心地掃過兩人,眼神如同掠過一堆死物:“就憑你們也配和她相比。”
原本這兩人他一個都不打算放過,他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冷哼,突然改了主意。
“太後求情,朕自當遵從,送江小姐出宮。”
江翎猛的擡頭,對上他波瀾不驚的眸子,突然慌亂起來,高聲大叫:“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鬼迷心竅,是我心思歹毒,我就是見不得别人過的比我好,害她的人是我,太後娘娘毫不知情,求你看在曾經的情分上不要為難太後娘娘。”
她已存了死志。
賀孤玄看也不看她一眼,命令道:“傳朕口谕,永絕此女踏入宮門半步,違者以抗旨論處!”
“不,”她大力掙紮起來,從前已是苦苦支撐,此令一下,她會淪為整個長安的笑柄,“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隻求一死...”也好過苟延殘喘的活着……
清醒的活着,可比死了痛苦。
江翎像是失心瘋一般,大喊大叫,全沒了顧忌,高寬命人捂了她的嘴。江翎像離了水的魚,隻剩“唔唔”聲以及徒勞的掙紮。
那道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裡,江絮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她緩緩從地上起身,進宮這麼多年來,她頭一次迎上他的目光,正視他。
她原先以為這一切是因為她的選擇,他在恨她沒等他回來,反倒入了先皇的後宮。
時至今日才發現不是,根本不是,隻要他想,身份不是問題,地位也不是問題,甚至犯了殺頭的大罪也不是問題。她會落到如此下場不過是因為他爹識人不清,所托非人,眼前這人從來沒有把她真正放在心上過。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是在這之前,我想請你為我解惑,就當全了曾經年少相識的情誼。”
沒等他答應,她自顧自道:“天授六年,除夕,是不是在武安縣?”
“去歲上元節,是不是跟她一同出宮買了花燈?”
“秋狝之時,是不是早早就已經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