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珠抽出手掌,将臉側滑落的鬓發别至耳後。而後幽幽道:“謝母親關心,隻是婆母既然将管家之權交予我,那便是她對我的信任,我自然會用心對待。”
聞言,長公主眉頭緊皺,似在思索。自蕭昌茂纏綿病榻後,長信侯府愈發青黃不接,這些年來一直坐吃山空。侯府人員衆多,事務繁雜,府上卻沒什麼入賬,去年年底一下子賣了好幾間鋪子。這樣一個爛攤子,吳氏也好意思讓新婦來掃尾,哪裡談得上信任二字?
就連今日,吳氏作為侯府夫人也不曾出面,想來平日裡也沒少偷閑。
楊明珠的眼下生了一層青黑,分明是勞累過度的模樣。長公主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她擔心是吳氏打壓新婦,這才把她叫出來,想以長公主的身份為她撐腰。
“江東裴氏裴松月到!”
猛然聽到這個名字,楊明珠愣了一瞬。
裴松月,江東裴氏長公子。其祖父裴易安官至太師,乃是當今皇後之父。在皇後所生的大皇子李玄宸被立為太子後,裴太師便辭官隐退,帶着全家回到江東老家。
長公主與裴松月的母親蕭氏曾是手帕交,裴家人還在京城時,兩家人經常走動,長公主懷楊明珠的時候,兩家人約定,若是生出女兒來便給她和裴松月定下婚約。
這些是旁人告訴楊明珠的,她幼時走丢後,曾經被人販子毆打過,對于從前的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
突然提起這事還是因為楊明珠到了該議親的年紀,裴家卻在這時傳信過來要退婚。
當初二人的娃娃親隻是口頭約定,并未留下什麼信物,也未曾寫下婚書。裴家回到江東後,為了避嫌,與京城的聯系便少了許多,加之楊明珠幼時走丢,兩家人便漸漸失去聯絡。
裴松月是裴家的下一任家主,自小聰穎,兩歲識字,三歲讀書,五歲便能吟詩作對出口成章,十五歲高中,成為大周建國以來最年輕的探花郎。
這樣一個豐朗俊秀、光風霁月之人,又怎能看得上鄉野長大的野丫頭,更不必說娶回家成為裴氏的主母。
這些都是擺在台面上的東西,不用誰說,楊明珠也知道。因此,得知裴家要退婚時,楊明珠并不覺得有何不妥。以她當時的性格和能力來說,真讓她嫁去江東,她恐怕也不敢答應。
“哼。”長公主冷哼一聲。
楊明珠不知道長公主這聲冷哼是對忤逆她的自己,還是對膽敢對國公府提退婚的裴松月。若是在上一世,自她聽到這聲冷哼,她必然膽戰心驚,努力讨好長公主,生怕自己哪裡做得不好惹長公主生氣。
可現在她隻覺得無趣。
驕陽似火。
即使站在廊下,楊明珠依舊熱了一頭汗。她匆匆福身向長公主行禮告辭:“母親,有客上門,若無他事,我先告退。”
說罷,楊明珠也不等長公主發話,徑直轉身離開。
“婉婉!”
楊明珠沒有回頭,留給長公主的隻有一道消瘦的背影。不知為何,長公主總覺得心裡空了一瞬,仿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從她的身體裡剝離開。
裴松月高中後,在翰林院待了兩年,便被派往青州任職。他出身名門望族,文采斐然,又有祖父裴易安為其保駕護航,這些年來,在官場也算是如魚得水。
此次進京,一來是為了回京述職,二來,承德帝年歲已大,儲君雖立,卻總有些皇子蠢蠢欲動。為保李玄宸的太子之位,裴後特書信一封寄往江東。裴氏的族人遠離朝堂許久,如今也是時候結束韬光養晦的日子。
楊明珠在靈堂前甫一跪下,一抹碧色便闖入眼底。
那碧色的袍角用同色絲線繡着翠竹,聽說裴家長公子愛竹,想來這位便是裴松月了。
“阿鴻,弟妹,”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響起,“請節哀。”
楊明珠微微俯身回禮。
裴松月的母親蕭長歌是長信侯蕭昌茂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楊明珠有些唏噓,她倒是沒想到,她與裴松月雖然做不了夫妻,卻成了他的表弟妹。
“表哥!”一直沉默不語的蕭漸鴻見到裴松月後,神色終于有了變化,他忍不住起身。
“你們這次進京,可是要在京城長住?”
“是呀是呀。”裴松月還未開口,一旁的妙齡少女便接話道。
“阿雪,慎言。”裴松月語氣帶了些嚴厲,那少女立刻噤聲。
此時還在靈堂,确實不宜大聲喧嘩。
蕭漸鴻沉思片刻,便引着裴松月幾人去了廂房。
走了兩步,蕭漸鴻突然頓住腳步,他回頭道:“......夫人,你也來吧。”
楊明珠有些莫名,裴家前來吊唁的是幾個年輕男女,應該是蕭漸鴻的表兄弟妹,他想叙舊便去,為何還要找她前往。
隻是有外人在,楊明珠也不好拂了蕭漸鴻的面子。帶着這個疑問,楊明珠還是跟了過去。
裴家的幾位公子小姐已然入座,有侍女奉上茶水。
“表哥,這位是我的新婚夫人。”
楊明珠剛進門,便聽到蕭漸鴻的聲音。
裴松月的視線落在門口,他看着門前的女子逆着光走近,盛夏的陽光肆無忌憚地穿過她的周身,給她鍍上了一層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