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低低笑出聲來,驚得廊下守夜的點翠險些忍不住推門進去,那笑聲中似是裹着悲哀,又像是金絲籠中困了半生的雀兒,在終于要撞出籠子喜悅的啼鳴。
“二十一年了。”她喃喃轉向梳妝鏡前,鏡中人即使容顔衰老些許,可那張臉依舊勝過旁人許多,便是這張臉,連太上皇也為之傾倒。
可如今,眉梢那道細紋終究是連螺子黛都遮不住了。
想了想,她還是走到書案前跪坐下去,借着微弱的燭火提起筆,可筆尖懸在信上久久未落,一滴墨汁墜下,暈開成深褐的疤。
待擱筆時,案頭燭火已矮下去半截,信箋角落的落款被燭煙熏得影影綽綽,倒似她這一生總在明滅間飄搖。
伏太輕笑着拿起毒酒,似是在感慨,又似是哀傷,火光映得她眼角水光一閃而逝,她喃喃道:“本宮這一生啊,金尊玉貴,沒受過什麼苦,可若有下輩子,本宮不願過這種日子了。”
視線突然落在案上的《蓮花經》上,她默了默,緩緩翻開,書頁間夾着的枯梅仍保持着當年飄落的姿态。
她笑:就像有些人哪怕碾落成泥,骨子裡仍帶着劈不開折不斷的韌勁兒。
腦中忽然浮現相微滿臨走時笑逐顔開的臉,面色不自覺柔和了下來:“本是真想看着你成婚,如今……也是看不到了。”話尾消弭在喉間,化作唇畔一縷苦笑,“你這一生也夠苦的,若來生願意,便來做本宮的女兒罷。”
琉璃酒盞舉至唇邊時,她瞥見鏡中自己眉心的花钿——是她方才坐在梳妝台前畫的。
直到最後,她仍是那個要體面赴死的方家貴女。
鸠酒入喉,鮮血順着她的嘴角流下,在衣襟上綻開朵朵紅梅,伏太妃忍着劇痛,躺回搖椅。
太上皇曾留下過遺囑,伏太妃死後可入皇陵,可她想,太後那般對她恨之入骨,應是會将她丢入亂葬崗罷……
罷了,她本也不願入皇陵,就算被丢在亂葬崗,也挺好的。
漸漸地,她閉了眼,再無聲息。
今夜的夜尤其寂靜,靜的連呼吸聲都不可聞,隻有屋内的燭火亮着,在夜風中搖曳,就這般亮了一夜,似是為逝者送行。
翌日朝堂。
潘忠站在朝堂中間,語帶幾分焦急:“陛下,邊疆布防圖若流落在民間,那被有心之人拿到,屆時我大濟将又是一陣腥風血雨。”
衆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邊疆布防圖亦是樞密院在保管,前陣子京城布防圖才找回,如今邊疆布防圖又遺失了,這責任顯然不是一般的大。
相子席偷眼去觑右列首位的方少骞,那人看着倒是尤為平靜,相子席喉頭滾動,暗想這般緊要關頭,他竟還能将象牙笏闆握得紋絲不動,倒顯得相子席皇上不急急太監了。
當初京城布防圖與邊疆布防圖一同被竊,此事濟帝知曉,卻不宜聲張,隻是暗中派方少骞找回,可前幾日邊疆布防圖遺失的消息不知為何就開始在民間流傳,如今想瞞也瞞不下去了。
濟帝面色也不好看,他總不好裝聾作啞,沉聲喚道:“方愛卿可有話要說?”
聞言,方少骞手持笏闆緩緩走了出去,他跪拜的姿勢永遠标準如禮部繪制的谒見圖:“回禀陛下,此事确是臣失職,臣甘願受罰。”
其實哪裡是方少骞的錯?布防圖遺失時方少骞正在宮中養傷,尚未痊愈便出了事,方少骞甚至在年初一便開始追拿嫌犯。
濟帝有些頭疼,他沉聲道:“此事是樞密院看管不力,那便由你去尋回布防圖,再罰半年俸祿以儆效尤。”這句話重重壓在每個人心頭,相子席總算是松了口氣。
方少骞再度叩首:“臣,領旨謝恩。”
……
“公主!不好了!冷宮出事了!”碧玉裹着火急火燎裹着晨霧撞進寝殿時,不過才辰時,直接将還在睡夢中的相微滿吵醒了。
聽見聲音,相微滿從被子裡探出頭,見她這幅樣子,也清醒了些:“出什麼事了?”
她這一夜睡得都不是很沉,心中總有些慌,似是牽挂着什麼。
“伏太妃……自戕了。”
聞言,相微滿的心猛地一沉,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她耳中卻似有千斤重,腦中嗡鳴作響,怎麼也思考不得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