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禾以為她是想回宮了，輕拍着她的手一頓，點點頭：“好，我們回家。”

臨走時，相微滿最後看了一眼方知瀾的墓碑，她擡頭望向天上的殘月，歎息一聲：“深宮的月色，原是照不進亂葬崗的。”

還是這宮外的月色明亮些。

禦書房内。

青煙在透窗的目光裡織成薄紗，濟帝坐在主位目露威嚴，屈指叩着紫檀案幾，叫人瞧不出神色，奏折上朱批未幹的墨迹泛着暗光。方少骞垂首立在殿中，官服革帶勒得肩背筆挺。

濟帝沉了口氣，突然開口：“此去邊疆定要将布防圖找回，如今布防圖流傳民間，幕後主使定然會露出把柄，此次前去務必将人抓住，莫有閃失。”

方少骞規矩應下：“是，微臣定不負使命。”

話落，他猶豫了一瞬，又道：“陛下，臣如今已然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臣知如今明錦公主協助戶部農耕有功，又習得女子八雅皆為上乘，臣實屬高攀，但臣願不辭青山，相随與共，以紫绶為憑，玉笏為諾，護其一生無恙。”說着，他提起官袍俯身跪下，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求陛下成全。”

濟帝倒是沒想到他竟在此刻提了這事，他挑眉看着這個素日沉穩的臣子，年輕人額角沁着薄汗，将請婚陳詞背得比奏對還流利。

可方少骞這幅模樣，恍惚讓他想起了當初的自己。

那年春雨綿綿，濟帝隻是個不受寵的錦王，遲父雖官職不高，但到底也是書香門第，定然不同意将女兒嫁給他，故而他便屢次登門，險些将自己府中庫房都送了個幹淨。

他三次被拒婚，最後還是他虔誠的跪在明妃父親面前再三保證，他才娶得遲意。

那時他跪在遲父面前說了許多，可如今到底是全忘了，原以為會記一輩子的承諾，畢竟錦王娶了他的錦王妃一波三折，實屬不易。

可如今，濟帝卻隻記得那一句：“朝暮不依長相思，白首不離長相守。”

是他說的，年少時的他說的。

可那時到底年輕，不知天高地厚，心中沒有權衡利弊，也料想不到以後。

濟帝看着方少骞，心中暗歎：果然是年輕氣盛……

他沉默片刻，終是歎息着擺了擺手：“罷了，朕允你便是，日日來吵得朕頭疼。”

濟帝這話倒也不假，自從方少骞的請旨賜婚被拒，他便日日假借着公事名義來談他這點私事兒，奏報邊關軍情都要捎帶談談成婚吉日，叫濟帝頭都大了，偏生還不能不讓他進，因為方少骞每日還真都有點公事。

方少骞猛地擡頭，年輕臣子眼中跳躍的星火與當年銅鏡裡自己發紅的眼眶重疊，他想了想又道：“但三書六禮亦不能少，今日便送來罷，莫要日日在朕眼前晃。”

見濟帝應下，方少骞連忙起身，面上的欣喜絲毫不掩，但到底沒亂了規矩，連忙作揖道：“謝陛下！”繼而轉身就匆忙走了出去，腳步都帶着風。

他知道，明日他便要前往邊疆，濟帝讓他今日送去，便就意味着禮部可以早些籌備，他回來後也不用等太長時間。

畢竟早些定下良辰吉日總是好的。

濟帝望着他疾步的背影搖頭輕笑，暮光為暗紅官服鍍上金邊，恍若當年錦王揣着婚書策馬過朱雀大街般激動肆意。

他笑歎着搖頭：“年輕啊……”

……

戌時的梆子聲驚飛檐角宿鴉，相微滿三人正往回走，碧玉懷中抱着古琴，相微滿手中拿着火盆，寒氣順着指尖往袖裡鑽。

相微滿隐約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僵着脖頸轉頭，屬實将她吓了一跳，她猶豫着拍了拍随禾：“随禾……後面是不是有個花轎啊？”

如今都要宵禁了，還有人結親？

因着她們走的方向是回宮的路，街上本就沒多少人，這條路更是見不到人影，後面突然出現幾人擡着花轎，在夜色下也隻有朦胧的影子，别提有多瘆人。

碧玉和随禾回頭一看，也實打實的被吓到了，便是不說話，眸中也滿是驚恐，直教三人齊齊倒抽冷氣。

幾人面面相觑起來，随禾的腦中猛地想起許多鬼故事，每一個都叫她汗毛豎起。

她咽了咽口水，聲音都有些發顫：“咱們……咱們走快點。”

三人不約而同的點頭，腳步一時間都快了起來。

可她們的腳步快了，身後好似還有一個腳步比她們更快，吓得三人冷汗直冒，恨不得閉着眼往前走。

“微滿。”

低喚破空而來，相微滿後頸寒毛根根倒豎，熟悉低沉的聲音叫相微滿腳步猛地一頓，她剛想回頭，就被随禾緊緊拉住手：“别回頭别回頭，你聽沒聽說過有鬼怪冒充熟悉的人，就等你一轉頭就将你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