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又黑下來,看不見光,變成一條深長的廊道。
尤爾牽着她的手往前走,空氣中有淡淡的腥氣,女孩稚嫩柔軟的聲音聽起來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前兩天,有一隻受傷的惡魔逃到了這裡,我把他藏起來了,免得他被驅魔師找到。”
她們走了很長一段距離,在這個奇異的空間内,姜蕪失去了對時間和空間的準确感知。她們似乎到了走廊的盡頭,尤爾停下了腳步,姜蕪聞到了比此前更濃重許多倍的血腥味道,尤爾說道:“到了。”
女孩點燃了牆上的一盞油燈,勉強照亮了周圍的景象:一個男人頹然坐在地上,靠在牆上側過臉去,似乎正在昏睡。
他的外貌看起來和人類并沒有任何區别,但身上又确實有着惡魔的氣息,腹部有一個很大的傷口,血滲出來,染紅了身上的襯衫。
姜蕪客觀評價道:“他看起來要死了。”
尤爾搖了搖頭,“不會的,我放了他幾天了,他一直苟活着呢,偶爾還能夠醒過來和我吵架。”
女孩走到他身邊去,踢了踢他的一條小腿,聲音裡帶着惡意:“喂,醒醒,你要遭殃了。”
男人的呼吸重了一點,姜蕪觀察到他身上傷口流血得更嚴重了。他勉強睜開了眼睛,抓過來看她們,眼珠一片灰蒙蒙,姜蕪這才發現他有一張漂亮的臉,男人掃了她們二人一眼,聲音沙啞:“怎麼,小怪物專門找了個人來毆打我?……心胸狹窄。”
尤爾又踢了他一腳,男人悶哼一聲。姜蕪隻在一旁泠泠看着,并不阻止。
她正在觀察着這隻惡魔的靈魂:虛弱但幹淨,也許是剛剛誕生就受到了傷害,非常可憐。
姜蕪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男人這時候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眼珠轉過來,嗤笑了一聲:“竟然不僞裝一下就直接問了,你要用我的名字去做詛咒麼?真是太直接太不聰明了。”
姜蕪沉默了一下,微妙地理解了尤爾對于他惡意的來源,她打了個響指,鎖鍊竄出,迅速地捆在了男人的脖子上,随即收緊。
男人咳嗽起來,狼狽地去用手拉那些鎖鍊,卻顯而易見的沒有成功,甚至自己的手指都被灼燒出了傷口,作罷,手指瑟縮地捏成拳頭。姜蕪眯着眼睛,問道:“所以現在可以說了吧。”
男人輕輕地笑了,胸膛起伏,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昔拉,我的名字。”
姜蕪點了點頭,鎖鍊一閃,消失了,她沖尤爾做了個完成的手勢,說道:“收工。”
随着她的聲音,尤爾和昔拉的身影都消失了,黑暗也消失了,唯留下一件明亮幹淨的屋子,姜蕪站在門口,風雪隔着門窗仍然發出穩定的噪聲,像是她剛剛走進來,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象一樣。
姜蕪掃視了房屋一圈,檢查并沒有什麼疏漏,才重新給自己帶上了帽子和圍巾。
她轉身打開了門,走出去,院子裡的女人還站在樹下,姜蕪打了個手勢,向她走去。
鞋子踩在雪裡發出嘎吱的聲音,她們的距離不太遠,姜蕪很快就看見婦人臉上的表情有一些微妙,她不做他想,一邊靠近她一邊說道:“麥克米倫夫人,我做好了。”
麥克米倫夫人的嘴唇顫抖,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哎呀,那麼多驅魔師都失敗了,你做好了……真厲害呀,小姐,你實在是有本事。”
“隻是我運氣好罷了。”
姜蕪看着她的臉,觀察對比了一下,突然問道:“我聽說您從前有一個女兒,她叫什麼名字?”
麥克米倫夫人那張幹癟的臉露出被刺痛的表情,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含混地說道:“尤爾。她叫尤爾·麥克米倫,這和您的工作有什麼關系麼?”
姜蕪搖了搖頭,她仔細端詳着麥克米倫夫人的臉。生活細碎地折磨着這個寡婦,讓她的面部不再似少女一般充盈,年輕時的美貌也被磨平了。人們看她的臉,第一印象不是五官的美麗與否,而是她神态的憔悴。
……但是從眼角的弧度,鼻骨的位置,種種細節,還是能看得出她與那個小惡魔的相似之處。
姜蕪并無意去追問什麼,隻是冷淡地搖了搖頭,一隻手伸出去,往上翻,做出一個索求什麼的姿勢——她的工資。一金币一次的驅魔活動,不成功不要錢,比教會沒有售後保障的驅魔師便宜十倍,起到了一個物美價廉的優勢。
她看見麥克米倫夫人那張臉更痛苦地瑟縮起來,有一種難言的羞澀。她是個丈夫和孩子都死去了的女人,勉強維持着自己的生活。姜蕪淺淡地生出一點理解,猜測也許她财政上有不便之處:“你可以賒賬,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