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尤爾終于可以含着譏諷去回應記憶中的那個女人憤懑的面孔,她心想:媽媽,不是因為我,你才辛苦的,其實你活着本來就很辛苦……幸好我讓你解脫了。
她在生前便因為身份的低微與貧苦不能夠參與同齡人的集會,化為惡魔之後更加窘迫了:她連生人都要避諱,更何況是聖職人員的集合。想必她甫一登場,就會被主教之類的人一刀了結吧?
尤爾看着姜蕪一臉的不解,勉強微笑:“我是個惡魔。出現在你們那個宴會上,不合适呢。”
姜蕪摸了摸她的腦袋,把她往那些衣服的方向推:“正是因為你是惡魔,才要你去。我是女神欽點的、和惡魔厮混在一起的大主教,女神沒有懲罰我,就不應該有任何人說‘不合适’的話,倘若真正行為不當,有誰要收到懲罰,那也應該是我擋在前面,第一個被雷劈死。”
她握住女孩小小的手,晃了晃,眨眼睛:“尊敬的惡魔大人,您也看到了。昔拉那個人——呃,那隻鳥,那個鳥人,他是斷斷不能夠出現在人前的,你知道的,鳥都是直腸子的生物,未免有些太不雅了!而至于卡穆爾,他怎麼能比得過您呢?他那種巧言令色、油嘴滑舌的家夥,不知道到時候又要挑撥多少動亂出來。綜上所述,您可以得見,如果一定要有誰去見人的話,一定應該是您了——好不好?”
尤爾看着姜蕪擺出懇切的臉,對方又向她眨了一下眼睛。她歎氣:“好的……”
“就知道你最好了!”姜蕪去抱住女孩瘦瘦小小的軀體。尤爾的身形表現實在是孱弱而可憐,像一隻小動物。
在挑選衣服的過程中,尤爾盡量緊緊繃着自己的臉,不讓自己做出任何她認為的“不恰當”的表情出來。那些柔軟的、光滑的、繁複的布料,由最好的裁縫手工鈎織的蕾絲,輕薄又柔軟的絲綢,都讓她感到頭暈眼花。
衣物是可以劃分階級的東西,勞碌奔命的人是不會也沒有能力穿這些東西的。就像尤爾過去那樣,他們總是穿着會挫傷柔軟的皮膚的粗麻布料,對衣物僅有保暖和蔽體的要求。
最終她的目光落在一件白色的裙子上——柔軟,裙尾由層層疊疊的繁複結構制成,版型獨特。那裙子上點綴着貨真價實、有生長紋的珍珠,并且配備了冬天需用的毛茸茸的披肩。
姜蕪打了個響指,在旁邊恭候着的女仆便上前來為尤爾穿這件複雜的裙子。女仆知道自己正在服務的是一隻惡魔——即使對方現在保持着無害的女孩形象。她的手指略微有些恐懼的顫抖,尤爾隻是繃直了身子,不發怒,等待對方的工作完成。
即使在扣扣子的時候,由于緊張,女仆失誤了許多次,但最終尤爾還是妥帖完美地穿進了那一身衣服裡。姜蕪單膝跪下,作騎士狀,握住她的一隻手,親吻一下,說:“尊敬的公主,我們走吧?”
尤爾僵硬地點了點頭,跟着她,她們共同往庭院外走去。
她們登上馬車,霍恩斯在前面駕駛。他即使再沒有權力,也是個不折不扣的主教,有着女神手足的洞察力,自然能看出尤爾這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然而他目不斜視、眼觀鼻鼻觀心,保持着令人滿意的緘默,直到馬車行駛到德卡拉的莊園,才恭恭敬敬地拉開車簾,對着已然有些睡意的姜蕪說道:“閣下,到了。”
姜蕪迷迷瞪瞪地睜眼,下了馬車。她又把尤爾接下來,才打量着德卡拉的莊園。
聖女閣下的莊園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一座莊園都要更大更豪華,比她、德卡斯特、唐泰斯的三座居所加起來都要更盛大。仆人們正往來,進行迎賓和送物,花叢裡開着許多這個季節本不該開放的花朵,争奇鬥豔,芬芳撲鼻。
她們甫一落地,便有一個身影快速向她們走來。德卡拉穿着黑色的魚尾裙,妝容精緻,她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了,充分表露着自己鋒利的美麗。
她那頭銀色的長發也被她燙過了,變得像是羊毛一樣打着柔軟的卷,遠遠看去,如同絨雲一般讓人迷戀,甚至于想要淹死在裡面。
德卡拉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拿起姜蕪沒有牽人的那隻手,親昵又溫柔地吻了一下。她說:“歡迎您,刈割者閣下。這樣枯燥無趣的生活,唯有見到您,我才覺得我自己真正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