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布魯克離開之後,裁決者的身軀才松懈下來。他跪倒在地,在姜蕪的腳邊,虛虛抱住了她的小腿,陷入了顯而易見的巨大迷茫之中。
他顫抖着嘴唇,輕輕問道:“他說的是真的嗎,主教小姐?”
姜蕪沉默着,而這沉默顯然刺痛了裁決者。他擡起頭來,眼中的淚水随着仰頭的動作而滑落。他的眼睫也打濕了,姜蕪能夠看見這孩子的眼瞳如同被水洗過的寶石,竟然顯示出了一種美麗的情态。
他說:“布魯克說我是被女神厭惡之人,這是真的嗎,主教小姐?”
姜蕪不能夠欺騙他,何況在未來他也一定會得知貴族共鳴的真相。她猶豫了一下,吞吐字句,輕輕點了點頭:“……也許吧。”
裁決者流露出了由衷的痛苦神色。他徹底軟倒了身體,隻倚靠在姜蕪的腿邊,輕輕低語,也許是在質疑自己,而非向誰提出叩問。
他說:“……為什麼呢,是我出身天然帶着罪孽,還是我的信仰不夠虔誠……?”
無論将來的他如何謀逆,眼前這小小的孩子無疑還是懷抱着對女神的萬分敬仰之心。畢竟他苦悶的生活之中沒有任何光亮,便不得不去信仰什麼以解構自身的痛苦,宗教的作用就是如此,即使無法對現實生活造成影響,也可以告慰人的内心。
姜蕪蹲下來,任由他靠着自己,隻是用自己的衣服袖子給他擦眼淚。她竭力讓自己的動作溫柔,不觸碰到他臉上的傷口。
裁決者看向她。那翡翠一般的眼睛裡盛着恐懼,他說:“主教小姐,你是女神的主教小姐,那你呢,你也厭惡我嗎,你鄙視我嗎?”
在得知了我貴族的身份之後,你會皈依神明的好惡,離我而去麼?
姜蕪搖了搖頭。她說的并非是哄孩子的話,而是發自本心的想法,“雖然我的确侍奉着女神,但我并不是完全站在祂那一邊的。”
即使她知道也許女神正密切地觀察着她,這時候也仍然在注視着她,然而姜蕪還是這樣說了。
她說:“我心中并沒有神明的信仰。我是中立的,我是他鄉之客,從來沒有擁有過任何信仰。”
裁決者抽噎了一下,點了點頭,似乎對姜蕪大逆不道的回答感到滿意。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麼,惡狠狠地說道:“我不會再信仰女神了。”
姜蕪笑:“為什麼?”
“祂都不喜歡我!”裁決者咬牙切齒的,隻是這份堅定由于他的年齡反而顯得好笑了起來,“祂喜歡布魯克和他的家人!沒眼光的神……”
姜蕪為這種淳樸的好惡不由得發笑。她揉了揉裁決者的腦袋:“你要喜歡你的神明?聽起來有點難辦,畢竟神總是公允的,祂不會偏愛任何一個人。”
裁決者沉默了一下,眼淚好像又要冒出來:姜蕪在心中哀嚎——倒黴孩子!從你長大的樣子可看不出來你小時候愛哭。
“……你喜歡我嗎,主教小姐。”裁決者迷茫地輕聲問道。
姜蕪看着這瘦弱的男孩:他靠着她,骨骼伶仃,像是個可憐的人偶。相逢的時間太短,加以姜蕪并不是特别喜歡小孩子那種人,她難以說出“喜歡”,也許更多的是可憐。
她說:“……至少不讨厭吧?”一個敷衍的回答。
裁決者笑了,沒有得到最肯定的答案,似乎笑容有些苦澀。他點了點頭,聲音很輕微,說道:“這樣就可以了……”
他擡頭看着姜蕪,說道:“那我就信仰你吧,主教小姐。你和女神一樣,都有着奇特的神力……而且你,你不讨厭我。”
姜蕪的手指撫摸上他的面龐:那裡的皮膚因為毆打和哭泣而變得漲紅,似乎人皮隻有薄薄一層,血肉卻無線地膨脹,透露出無限的生命力來。她點了點頭。
她說:“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接受你的信仰。”
……
裁決者冷靜了一下情緒,自己去處理了傷口。他在洗幹淨臉上的血淚之後似乎對自己的言行産生了一些後悔的情緒,看向坐在門外悶聲思考着的姜蕪總是眼神躲閃,又忍不住要看,樣子非常怪異。
姜蕪想笑,考慮到男孩的自尊心總是薄弱,便忍住了。她叮囑裁決者把錢藏好,别再讓人搶走。
他們奢侈地去飯店吃了一頓午飯:肥肉煎雞蛋、松軟甜美的面包。說實在的,其實也不過是普通的一餐,若是讓德萊見了必然得長呼短歎說自己的主人受苦了,然而由于到此之後她食用的那些不盡如人意的東西,姜蕪在内心中竟然萌生出了一絲感動。
在離開飯店之後,裁決者察覺到姜蕪的腳步似乎并不是往家的方向,心中不由得又萌生了一些被抛棄的恐懼,遂不自覺地瞪大了雙眼,扯了扯姜蕪的袖子,輕聲問道:“你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