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長大了,說話都不中聽了。明明在聖彼得港的時候還是蠻可愛的啊?
姜蕪并不在意他硬撐起來的冷酷:實際上,一個渾身是傷身形單薄的少年說這個隻會讓人覺得他中二病犯,有悖尊重長輩的公序良俗。
姜蕪問道:“你想要誰給你寫信呢?你哥哥嗎?”
裁決者眯起了眼睛,他看着眼前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姜蕪的表情沒什麼波瀾,比起他更像是遊刃有餘的那一個,她看他的眼神讓裁決者發自内心的不舒服:好像她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懂那樣,帶着一種成人不自覺的倨傲與自以為是。
“你認識我哥哥?”裁決者問道。
“也算吧。”姜蕪回答,“不過他認不認識我就不一定了。”
讨巧的回答,模棱兩可的,顯然沒有讓裁決者滿意。他皺眉,追問道:“你自以為很了解他。”
姜蕪搖了搖頭又點頭,說道:“不太了解。不過他不會給你寫抒發思念兄弟之情的信件這一點我倒是十分确定。”
裁決者像是被刺痛了一樣。他冷哼了一聲,扭過臉去,不看姜蕪,似乎要離開,卻又忽然忍不住地扭頭過來,問道:“一直傻坐在這裡瞎聊天,你不去吃飯嗎?”
“啊?”姜蕪一愣,她确實是忘了這件事了……
裁決者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姜蕪決定不和未成年人計較。她站了起來,擡腿跟上裁決者。
如果是監獄一樣的機構,那就會有食堂這種地方吧?在離開了姜蕪的小房子之後,走在修道院之中,裁決者與姜蕪之間時時刻刻都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他們之間也并不說話,姜蕪并不在乎這個。如果是犯人與獄卒的關系,那他們之間的确不應該有多交談。她對眼前的局勢尚不了解,也認為自己應該謹慎行事。
裁決者走在前面,在路程的轉角處偶爾向姜蕪投來一眼,像是确認她沒有跟丢那樣。
并不是非常長的一段路程,來到了另外一處低矮的建築。有左右兩門,姜蕪下意識想要跟着裁決者進去,對方冰涼地看了她一眼,姜蕪如夢初醒,去往另外一門。
她的同事們,正在融洽地用餐、交談。姜蕪領取了一份餐食,尋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她并沒有去聽周圍人瑣碎的聲音,隻是看向兩室之間的牆壁——
透明的,似乎是隻隔了一層玻璃。她能夠看到那些以編号區分的年輕生命們正在用餐。他們的吃食似乎與姜蕪等工作人員沒有任何區别,但氣氛卻苦悶。
本應該是活躍的年齡,應當一刻也不會停下交談。然而他們隻是機械麻木地進食、吞咽,不與周圍人産生任何一丁點的交流。種種動作仿若死屍,口中的食物沒有任何滋味一般,進食變成了往機械輸送柴油的過程。
不知道是按照編号的必然,還是座次選擇的巧合,裁決者正坐在與姜蕪位置相同的那個角落裡。他咀嚼着、吞咽着,垂着眼睫,一副精力不足的樣子。也沒有人往他身上投去一眼,在所有趨同麻木的人群中,他也是最低微最不起眼的那個。
姜蕪身邊的同事見她投往幕牆的目光,便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她,笑了,說道:“有那麼好看麼?”
姜蕪輕輕問道:“他們能夠看到我們嗎?”
就像姜蕪透過幕牆可以觀察到他們一樣,這些孩子們能夠看到姜蕪等人麼?一牆之隔,是了無生趣的囚徒與鮮活的獄卒,他們面對親密着的、交談着的人們,是否會感到痛恨?
同事是與她年齡相仿的年輕女人,聲音柔和、親切。她說:“怎麼可能呢!這是專門用來觀察這些小怪物們的設施呀!要是他們也能看見我,我可受不了這個,太尴尬太沒有尊嚴了!”
……可是這些“小怪物們”就是這樣沒有尊嚴地、尴尬地活着。此等情狀,姜蕪不禁想到了關在動物園裡的那些猛獸。人們囚禁它們、關押它們、畏懼它們、卻又因為自己處于高地而輕蔑它們。
姜蕪說道:“連吃飯也要被人觀察着,很可憐啊。”
她聽到了同事小姐感到不可理喻的長呼短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