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蕪在信封上可以看到喬的妻子的地址,信件應當去往的那地方——寫明了某街某号,詳盡合理。即使姜蕪對自己身處的城市并不了解,也可以從這地址中推測出它至少是拟真的、煞有介事的,如同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個地方一樣。
然而姜蕪心中卻湧現了這樣一個猜想:這個地址真的存在麼?或者說,那個收件人真的存在麼?
是否有可能那個收件人本身被女神抹除了,信無法到達應到的那人手中,而世界自主地修複着這個漏洞,将無法寄出的信返還給了她?
為這種被世界命運所支配的猜想,姜蕪無可抑制地感受到了一陣戰栗。
她聽到了敲門的聲音。姜蕪慌忙把信塞了回去,從卧室中走出,關上了卧室的門。敲門的人很有耐心,敲門聲均勻而緩慢。
她打開了房門,喬站在門前,露出禮貌的微笑。
“信使小姐,您沒有去用晚餐。”喬如此說道,帶着禮貌性的關心:“這對身體可不好。”
姜蕪僵硬地擠出了一個微笑,說道:“有點事耽誤了……意外情況。我等下會去的,希望餐廳還有剩給我的食物。”
喬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的面龐。他做出禮貌恭順的表情的時候簡直像一隻不懷好意卻滑稽可笑的熊。他說:“正當領信的時候我又因為一些工作上的事沒有來,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太太有寄信過來麼?”
姜蕪回答道:“沒有。”無需去信櫃中确認,她在收信的時候已經确認過了,喬的妻子并沒有寄信過來。這位愛妻的先生似乎并沒有得到相對應的熱切回應。
何況喬的信正躺在她的卧室裡,似乎并沒有被寄到他想要信去往的地方。
喬露出了一點失望的表情,轉瞬即逝,隻有一點。他從口袋裡又掏出了一封信,遞到姜蕪手中,像是不好意思一樣抿了抿唇,說道:“實在是麻煩您了,信使小姐,我又給她寫了一封信……”
姜蕪在心中不免咂舌,接過那信——她妥當地将其放在了桌子上,微笑說道:“這是我的工作,我應該做的,您無需為此感到愧疚。”
喬點了點頭,向她做了一個禮貌的脫帽禮。他作勢就要離開,而姜蕪看着他的背影,沒忍住。她開口問道:“五十号今天沒有來領信,他是生病了,出了什麼事嗎?”
喬轉過頭來,微微眯起眼睛。他避而不答姜蕪的問題,隻是問道:“您很關心他麼?”
姜蕪抿唇,回答道:“不。我隻是一問。”
真是粗陋的托詞,雖然是否認,但是和肯定有什麼區别?喬在心中感到一陣得逞的快意。他印證了自己的猜想:姜蕪關心五十号,在意他,正是說明五十号與姜蕪一樣,都是女神所在意的、所關切的目标。
他找對了,隻要圍繞這兩個人,他一定能夠探尋出那個被更改的節點,神明插足凡俗的印記。
喬笑起來,像是被姜蕪僵硬的說法說服了。他說:“感謝您對他的關心,不過他可能最近都不能與您見面了……他現在的狀态不太好呢,很難自己站在這裡、走過來與您會面。”
姜蕪一時間在心中聯想出了許多慘狀與災禍,眉心驟然一跳。她不過腦子,下意識追問道:“他怎麼了?!”
喬并不為她猛然激動起來的情緒而感到突兀,像是仍然在進行一場同僚之間的友好交談那樣。他說:“非常抱歉,這可不能告訴您……信使小姐,管轄與接觸那些孩子并不是您的工作,您無需在意他。”
姜蕪啞然,而喬得逞一般地做了一個告退的鞠躬姿勢,轉身離開了。
姜蕪看着他飄然而去的背影,心中不妙的感覺愈演愈烈。裁決者在這所修道院内的處境并不算好,這是可以肯定的,然而喬如此姿态,卻更是印證了裁決者應當是陷進了更不妙、更危險的境地之中。
她看着對方走遠,直到背影在轉角處消失。姜蕪從屋裡取出她夜行所用的煤油燈,向着那與裁決者曾經相會的欄杆處走去。
——即使希望渺茫,但那的确是姜蕪唯一能夠與裁決者産生聯系的地點了。
姜蕪踏着夜色,在一片寂寥與黑暗中,穿過草坪與泥土,走向了目的地。
還沒有看到罅隙中具體的情狀,姜蕪首先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她将手中的燈往前遞了一些,看見了其中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