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蕪回頭,望向聖塔内部:在一層那巨大的女神寶瓶像前,樹立着一個龐大華麗的絞刑架。水池中的水業已恢複透亮澄澈,水面上漂浮着厚重堆疊到誇張的各種花瓣,花瓣上與水面表層是一層乳白半透明的油脂。
姜蕪抽動鼻子,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馥郁香味——那些花的馨香中夾雜着更加厚重的、更加濃烈的香氣。姜蕪明白了,那些油脂正是香料所制造而成的香膏。香氣混雜在一起,早已超脫了悅人心神的地步,甚至稱得上是刺鼻、讓人頭暈。
審判者被束縛在絞刑架上,閉着眼睛。他似乎是昏迷過去了,即使被勒住脖子,表情倒是很平和,也沒有任何不得體的表現。德卡拉站在絞刑架前的金塊上,垂眸看着他——聖女閣下今日穿着白色的、絲綢質地的衣物,剪裁簡約而得體,使得她看起來像是古希臘的神女雕塑。她的耳朵、脖頸、臉龐、腰間都佩戴着金鍊與金飾,倘若不是這樣肅穆的場合,必然會有人為她的美而折服跪地。
她此刻也轉身,看到了行至門前站立的姜蕪與德卡斯特,便露出一個笑臉,歡欣地向着他們跑來。她赤着腳,小腿上纏在腳腕上的金鍊末端的麥穗形吊墜一顫一顫,展示出了某種孩子一般的天真,像是在林野間奔騰的小鹿那樣。
她跑到了他們的面前,笑吟吟的、拉住了姜蕪的手,低頭吻了吻她的手指,用一種甜蜜的、施加的法術的、在場所有民衆都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您終于來了……刈割者閣下,唯有您的到來,能為接下來的審判增加神聖的見證。”
德卡拉牽着姜蕪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走,将她安置在了聖堂門口的一把椅子上。德卡斯特在一旁默不作聲,隻是坐到了另一把相對的椅子上,表現得順從、又與德卡拉心有靈犀。
等姜蕪坐定之後,德卡拉又施施然離開了,她重新回到了絞刑架旁。
她的聲音像是少女與愛人的低語,卻能夠讓每一個人都聽到。民衆們癡迷地看着聖女閣下,為她的美所折服。但那眼神卻并不是男人看着女人的亵玩,而更接近于孩子看着母親,唯有無盡的孺慕與敬仰。人無法對太過高遠的存在産生邪念,唯能夠拜服。
德卡拉笑了,民衆們也不禁為她的歡欣而綻放笑顔。她說:“各位!我邀請你們來見證對不忠者的審判!”
她的手臂向着半空虛虛一握,姜蕪腰間佩戴着的黑劍便自動從劍鞘中飛出,落到了她的手中——德卡拉狡黠地對着姜蕪眨了眨眼睛——她揮動黑劍,劍鋒在空氣中凝結成如有實體的一道波紋,随意地打向她腳下的水面,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腳背。
德卡拉渾不在意,隻是繼續說道:“大主教審判者閣下、裁決者閣下,背負貴族血脈——女神仁慈地不在意他們生來的罪孽,給予他們權利,然而他們不但不感恩,反而背叛了女神……”
她轉過身去,黑劍揮出,直指審判者的心髒:“……裁決者業已死去,而審判者将會受我審判而死,以償還他及其同謀所犯下的所有罪孽。”
這并不是非常雄辯的、具有煽動性的語言,然而經由德卡拉說出口,卻仿若公理那般令人折服。觀看着的民衆們顯而易見地憤怒了起來,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像是恨不得替德卡拉施刑那樣。
他們嚷嚷着,義憤填膺地齊聲說道:“殺死女神的叛徒——殺死貴族——”
德卡拉聽聞着滔天的呼喚,勾起嘴角,滿意地笑了。而她的笑鼓勵了那些呼喊的人民們。他們的聲音越發劇烈,情緒越發激動,乃至于到了面紅耳赤、呼吸困難的程度。
姜蕪的目光掃過那些面龐,感到他們就像是……着了魔那樣。一聲聲的呼喊讓她的耳膜一陣刺痛。
她搖了搖頭,轉過去,繼續看着德卡拉。
姜蕪在餘光中卻正好看見德卡斯特面色或有異樣。他仍然擺着那副得體而溫和的表情,手指卻下意識抓住了座位的扶手,指紋與扶手上精妙的雕花相貼合,壓得指尖發白。
姜蕪壓低了聲音,輕輕問道:“你怎麼了?”
德卡斯特似乎被她突如其來的問話驚了一下,搖了搖頭,輕聲回應道:“……沒什麼。”
姜蕪并不多問,隻是移開目光,看向德卡拉的方向——她手中的黑劍正插入審判者的胸膛,群衆們發出歡喜的輕呼,為有罪之人的受刑而感到由衷的喜悅。
審判者略微皺着眉頭,作出正在忍受痛苦的樣子。他甫一張口,血便從嘴唇中流出,染紅了慘白的面頰與脖頸。
他看着德卡拉,神情溫和而頹然,蠕動嘴唇,似乎正說着什麼。
德卡拉微笑着小聲回應,所有人都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下一刻,德卡拉持劍的手推進,劍鋒自審判者的身軀捅出,從他骨骼的罅隙中鑽出,帶出淋淋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