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臨漳略擡下巴,狹長的眼尾竟染上了一絲绯紅,清冷中包含着幾分執拗:“所以你是執意要離開孤。”
沈純一:……
她英明神武的殿下怎麼聽不懂人話了。
敢情她半天白說了?
她這邊在沉默,衛臨漳仿佛占據了道德的高地般,聲音陡然大了起來:“沈純一,你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話麼?”
“你說日後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會永遠陪着孤,不離不棄。”
他用手反手握住了沈純一的手,偏偏還用了力,頓時鮮血漫溢,将她的手心洇紅了一大片,有血自兩人的指縫間滴落,他卻偏像着了魔,不肯松,仿佛不知痛。
沈純一蹙起眉,她自是記得她說過這句話,彼時他們二人自磚窯中逃出,幕天席地,飲風餐露,一度沒有食物,隻能挖野菜根吃。
在一個深夜裡,甚至被野狼盯上,饑腸辘辘卻還得逃命,眼前發着黑,差點以為要死在那裡。
兩人一路躲進了山洞,衛臨漳卻發起了燒,迷迷糊糊間他說起胡話,甚至喚起娘親,她一邊照顧着他,一邊還得用言語安撫。
在他渾身發燙,卻依舊執著拉着她手,不肯放開之際,她貼着他炙熱的脖頸,在他耳邊輕聲許諾。
“無論日後發生什麼,我都會一直待在你的身邊,不離不棄。”
衛臨漳才終于肯閉上眼睛,脫力般地沉沉睡去。
彼時她無奈搖頭,望着他失笑,摸着空蕩蕩的肚子,看着天邊清寒的月,忍不住想——永遠,永遠是多久呢?對于他們如今的處境,可能人生隻是到明天而已。
但在明天太陽升起之前,她會在這裡,一直陪着他。
……
思緒回籠,望着眼前的男人,沈純一隻得道:“殿下,我自然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可我隻是與您暫時分别,又不是不再回來了,有句話怎麼說來着……”
她頓了一下,絞盡腦汁:“……什麼暫時的分别,是為了以後更好的相守。”
……不對,好像這句話不能用在這裡,沈純一後知後覺地覺得不太妥當,有些後悔,衛臨漳卻已先一步有了動作。
他忽然擡起手,以指腹在沈純一唇上輕輕一壓,留下一片嫣紅的血印,他眼珠一轉不轉地盯着她:“可孤如今不想聽這些大道理。”
“正如你所說,江南一事兇險,孤怎麼能讓你獨自前去,不可能。”
“沈純一。”衛臨漳的手移到了她的臉頰上,輕刮過去,又像是撫摸,隻是這撫摸一路帶着濕淋淋的血痕,映在沈純一白皙的臉上,如同被利刃劃過的刀痕。
“你隻能留在孤的身邊,哪也不能去,這是你答應過的。”
“若你非要去江南,那就帶着孤一起去,否則免談。”
沈純一默然,眼下京城局勢方穩,還需要衛臨漳繼續坐鎮,他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離京,顯然他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就是借口不讓她走。
又或許衛臨漳發了瘋,根本就不管不顧了,她若是非要去,他也會不顧大局,留下京城的攤子,和她同行。
依照她對他往日的了解,這種情況也不是不可能。
沈純一嘴唇微張,很快就嘗到了一股鐵鏽般的味道,她知道那是衛臨漳的血,從前她也嘗過他的血,甚至喝過。
那次她得罪了磚窯裡的監管,被禁閉在小窯洞裡,三天沒有喝水,衛臨漳不知從哪裡得知她被關在那,隔着鐵栅欄找到了她。
看到幾乎是奄奄一息的她,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當時她渴得迷糊,依稀隻感覺唇齒間流入溫熱液體,便直覺般地抱着吮吸了起來,待到喝夠了,終于清醒了一些,才注意到眼前熟悉的人影。
年少的衛臨漳面色慘白,搖搖欲墜,卻還是強撐着一口氣,擠出來一句話:“你好些了嗎?”
……
他們實在有着太多的過去,或許就是這些不能抹去的點滴,才叫沈純一永遠無法對衛臨漳硬下心腸。
若是旁人,或許此時她會執意與他繼續争辯,但看着衛臨漳鮮血淋漓的手,她隻覺眼睛紮得生疼,再看不進去他不顧身體也要與她杠。
“罷了,殿下說的是,我聽殿下的就是了。”
沈純一選擇了妥協。
此刻太醫正好趕到,也被眼前的場景驚了驚,她顧不得跟太醫解釋,隻說:“我聽了殿下的話,那殿下接下來能不能聽聽我的話。”
她望着他:“還請殿下配合一下太醫,莫要鬧脾氣了。”
衛臨漳沒再反抗,達成了目的的他十分配合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他輕扯了扯唇角,盯着沈純一,忽地輕笑:“純一到底還是在乎孤的。”
替衛臨漳上藥包紮的太醫此時恨不得把腦袋紮進地縫裡去,他知道沈大人為殿下看重,可也想不到兩人的相處模式居然毫無君臣之分。
此時他隻想盡快完成自己的工作,在此期間别聽見什麼不該聽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