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時還無法徹底弄清産生這種情緒的緣由,但他大略知道,他說出這樣的話,最直接的目的,大抵就是為給遲航這類“偉光正”的人物添點堵,讓這種人意識到,他們自身再怎樣的優秀,這世上依然有他們撬不走的釘子,移不動的大山。
遲航大可以做自己的領頭羊,讓别人望塵莫及。
其他人也可以視遲航為偶像,将遲航的存在看得比老師還要無可替代。
這些他都能視而不見,可如果這些讓遲航生成了一種假象,認為可以用自己的犧牲感化他人,譬如他這樣的吊車尾,隻會讓他覺得虛僞又荒誕。
因為他們的目的終究不同,即使他暫時被打動,随同遲航和韓周的催促,走上這條人人視來都最穩妥不過的道路,到最後,他也不過是要接受人與人之間的懸殊差距。
與其努力無果之後再正視現實,不如從現在開始,就徹底接受自己生來平庸,嘗試找到一條于自己來說不那麼狹窄的道路。
但當下的悖論是,他至此還未找出——
“你不可以照抄答案,但隻要你有不會的地方,都可以問我。”
遲航的耐心實在超出了甄随的估計。他倍感煩躁,用力抓撓了一把後腦勺,“做慈善也不是你這種做法,我不做又影響不了什麼,幹嘛非得抓着我不放?”
這一幕被彭揚遠遠瞥見。離下節課開始還有不到五分鐘,他生怕錯過了精彩場面,連座位都顧不上好好挪開,兩手一撐,整個人飛躍過桌面。
彭揚覺得這動作潇灑極了,其他人肯定會忍不住發出驚歎。
等到動作一完成,他就發覺教室裡突然安靜極了,好像正正如他所想,在為他的潇灑姿态而無聲驚呼——
看見教室門邊顯露的熟悉面孔,彭揚的臉色瞬時白透了半邊。
韓周腳步匆匆,沒一會兒就跨上了講台。
彭揚一時還懷有僥幸,希望韓周在進門的時候沒注意到自己,誰知他剛想低頭,就迎上了韓周的冷眼,“你,這節課下了,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這句話跟晴天霹靂沒什麼兩樣,他還沒看成甄随的笑話,先把自己搭進了韓周手裡。
韓周看來有很重要的事,神色看上去有些凝重。
“這次考試的成績排名可能要取消……”
韓周剛說完第一句話,教室裡交頭接耳的聲音即刻吞沒了他的話音。
時間有限,他冷下臉色,“安靜!這件事由學校方面來處理,你們該上課上課,該做作業就做作業,如果聽到什麼不着邊際的傳言,都不要聽信,這對學校的影響很不好,都了解情況了?”
上課鈴聲響起,韓周還沒來得及把所有的囑咐說完,他歉然向陳老師比了個手勢,加快語速,延續了約有一分鐘的時間,便匆匆步離了講台。
彭揚錯過了想要看到的一切,滿懷怨念地瞪視着韓周離開。
課堂正常繼續,彭揚的注意始終無法從甄随的座位上拉回。
這節課很多人的焦點都很難集中于課堂本身。韓周的話顯然沒有起到本人期望的效果,非但沒能提前終止所有人的議論,還使得各種各樣的猜測提前爆發。
“這麼處理的例子,我聽過一個,在九中,那次是出卷老師提前洩題,被競争班的老師給發現了。”
“還有這種事?後來怎麼處理的?”
“不知道,反正當時鬧得挺大的,據說有好幾名家長一塊告到教育局去了,還被省上的媒體報道過。”
“我實在想不通,這種事能讨到什麼好處?就算能讨到,也長久不了,而且一旦被發現,後果肯定很嚴重。”
“是啊,我爸也是老師,月考的成績說實話不是特别重要,期中和期末可能還有點用,好像對績效啥的有影響。”
“這你就不懂了,有些事兒吧,表面上看着離奇古怪,背後其實根本沒什麼複雜的……”
如果不是因為對甄随的關注,這樣的讨論肯定少不了彭揚的一份。他一向最喜歡搜羅校内的種種轶聞,經過張弛有度的添油加醋之後,再轉述給自己周圍的人。
有些時候,他甚至能夠比韓周提前得知一些動向,譬如校運會可能新設的項目,跑操的時間可能會延長,某位老師因為結婚要請假兩周,之後會由一位實習老師暫時代課……
因為籃球賽即将取消,近些天來,他心情格外低落,乃至于這次的重磅消息,他完全沒能捕捉到任何風聲。
直到語文課結束,才有人第一次向他抛來與這件事相關的話題,“這次這事兒,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