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随尾随進了隔間,布置是極緻的簡約,如果不是因為空間太小,基本等同于教室的翻版,桌椅的外觀都是見慣了的,隻是桌面稍微比平時在學校用的大了一圈,正對入口玻璃門的,是一道幾乎跟房間齊寬的白闆。
桌子擺成了環形的一圈,大約能坐下七八個人,對兩個人來說,這樣大的空間其實有點奢侈。
甄随沒有多餘計較的想法,但還是禁不住納悶:“你不是住校嗎?這種地方……跟學校的自習室有什麼差别?”
遲航的回答言簡意赅:“能說話。”
這個理由固然關鍵,但甄随還是不解,如果講題的聲音足夠小,而且周圍沒有緊挨着其他人坐,學校自習室已經充分滿足了需求。走老遠到這裡折騰一趟,對遲航這樣的人來說,除了浪費時間以外,根本得不到額外的收獲。
事已至此,他也隻能硬着頭皮落座,翻開迄今為止隻打開過一次的習題集——
前一天晚上,他剛一躺下,立刻就想到了跟遲航分别之前被死抓着胳膊的情形。
他很難形容當時遲航的表情,似乎複雜極了,懷疑、驚訝、憂慮……來到這裡之前,身邊人對自己失望透頂的種種表現,好像同時彙聚在了一張面孔之上。
然而,當他再将目光凝定,又發現遲航始終是平靜的,隻有單純的關切,并沒有更多的情緒交融在内,此前那一瞬間所看到的,仿佛隻是他臆想出來的幻覺。
即使認定了是幻覺,甄随還是為此而焦灼不已,他很快想到,如果不提前做準備,第二天頭腦空空地去找遲航,就算對方對他并沒有報以什麼期待,但他還是不受控制地會想:如果自己表現得太蠢,必然還是會讓對方覺得,這一趟來得太糟心,時間花得太不劃算。
于是在床上翻來滾去了半個小時,甄随還是沒能安心合眼,翻身以後,在床沿呆坐了一會兒,要看不看地半眯着眼,最終還是蹭帶上了拖鞋,拖拉着腳步晃蕩到了書桌跟前。
這本看起來尤為礙眼的習題集,現在終于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時刻。
甄随先打開了目錄,所有的名詞看起來熟悉又陌生,其實高一最開始他學得還算用功,數學除了大題和小題的壓軸難題沒什麼把握之外,其他的内容他一直都跟得比較輕松,隻是跟着學校裡的安排,課上認真聽講,課下完成基本的作業,就能拿到一百二以上的分數。
轉學以後的第一次考試,是他從小到大數學第一次考不及格,具體什麼分數他沒有太在意,唯獨記得的是電話裡一向溫文爾雅的父親語氣焦灼,恨不得當晚淩晨就請來家教上門。
因為放空了頭腦太久,即使現在他有心想從頭開始學,看到教科書上大段大段似懂非懂的文字,就好比往雨衣上淋水,不管澆灑多少次,都還是無法被浸透。
他就這樣展開着習題集,從目錄頁開始,一頁一頁地往後翻,一直翻到最近有印象從課上聽到的名詞才停下,再看已經翻過的厚度,已經有整本冊子的将近一半,至此他才忽而生出關于已過時間的實感——
從他來江川縣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快兩個月,在此期間,除了籃球比賽之外,他幾乎沒有在其他任何事上用過心,絕大部分日子都是在渾噩中度過。
他以為有了這些天來在日程和作息上的努力,他已經算是清醒了,可是真正要動腦思考的時候,才察覺自己的思維完全是一盤散沙,即使所在的環境極度安靜,找不出任何妨礙的因素,他也無法驅動那盤散沙,隻能茫然呆坐着,任時間繼續流逝——
“哪裡看不懂?”
直到對面的人發出聲音,甄随才意識到,他當前的所在,并不是前一晚的重演。
遲航的問題很直接,直接到他不知道從何開始回答。
沉默了不知多久,他又聽到遲航說:“都看不懂也沒關系,可以先熟悉熟悉上學期學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