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政官站在天啟中心城最高的頂樓上，風吹散了他花白的頭發，褐色的眼眸俯瞰着這座繁華的都市。這裡是中心城的中樞，是一座高聳入雲的梯形建築，站在最高層，可以将中心城盡收眼底。

街道上車水馬龍，身着考究的人穿梭在大街小巷，高檔汽車和豪華公車在馬路上有條不紊的穿行着，天空很藍，萬裡無雲，陽光傾斜而下，照在大樓的屋頂上，玻璃反射出陣陣微光。

安靜祥和，一如既往。

不一會兒，他的秘書來這裡找他，他告訴執政官，周曜到了。

“把他帶過來吧。”執政官聲音低沉。

“好，我去安排護衛——”秘書回答道。

“不用，讓他一個人來。”執政官打斷了秘書的話。

“可是——”

“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還能把我怎麼樣？”執政官低聲笑了，沙啞的聲音從喉嚨裡傳出來：“讓他進來吧，我們好好聊聊。”

秘書猶豫，可拗不過執政官，最後隻得領命離開。

風再次吹起，空氣變得有些涼了。

周曜坐着直達電梯，一路到了頂樓。原本馬煜是要陪着他一起來的，可在中途的時候，他接到了一通電話，是他家裡打來的，說他父親身體不适卧床在家，需要他回家看看。馬煜接了電話之後，沒辦法隻能和周曜道歉，然後便急急忙忙趕回了家。

馬煜性子單純，又是當局者迷，所以亂了方寸，但周曜很清楚，這不過是馬良才的借口，他并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卷入這場紛争。眼下時局混亂，相比較他這個作亂分子，站在執政官這邊才是明智之舉。馬良才是個精明的人，在沒有看到苗頭之前，他是不會選擇站邊的。

頂樓的平台并不大，周曜到的時候，執政官就站在樓頂上，眺望着遠方。這是周曜第一次近距離和執政官見面，和視頻中不太一樣，他的樣貌蒼老了很多，皺紋也更深了。

聽到腳步聲，執政官回過頭，和周曜視線相彙，兩人都沒說話，半晌後，執政官低聲笑了：“你比視頻裡看上去單純，很難想象　，你會做出那麼多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周曜輕笑：“人不可貌相，執政官先生也比視頻裡看上去和藹多了——”

周曜頓了頓，看向他的眼神變得深邃：“或者我該叫您，凱倫先生。”

執政官、不，凱倫沒有說話，周曜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凱倫這個名字，随着時間的流逝，幾乎已經被人忘卻了，他站在了人類權力的頂點，得到了呼風喚雨的能力，沒有人記得他曾經是一個小小的實驗記錄員，跟在諾亞、Z這些傳奇人物的身後。

當年他最大的功勞，便是利用諾亞對他的信任，讓他吃下了針對異種的抑制劑。諾亞被廢，異種人失去了支柱，從那之後便再也沒辦法恢複往日的巅峰。

可以說如果沒有凱倫，人類聚集地不會有現在的局勢，在他成功解決掉諾亞之後，便被當時的天啟中樞正式提拔，從那之後他便蒸蒸日上，沒多久就坐到了中樞的位置，後來順理成章接替了執政官，成為天啟核心。

周曜在天佑區看到過落神計劃的視頻資料，影像中的凱倫穿着幹淨的白襯衫，齊耳的頭發遮住額頭，擋在眼前，他總是很緊張的跟在Z身後，生怕自己哪裡做錯。而眼下這個老者，經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更為沉着冷靜，一雙眼眸宛如深淵，深不見底。

“你很聰明，周曜……”凱倫沉聲道：“在天佑區待了區區幾天，你就已經察覺了我的身份。”

“您去看望過諾亞老将軍嗎？”周曜突然問道，凱倫微微一怔，半晌沒有回答。

“您知道抑制劑對于初代異種人，會起到什麼樣的作用嗎？”周曜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再次發問。

“切斷大腦神經與軀體的聯系，讓意識完全獨立于身體，成為兩個互不幹涉的部分。諾亞老将軍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甚至不能說出完整的話，他的生活不能自理，完全淪為廢人。可他的意識很清醒，他什麼都能感知的到，隻是沒有人能聽得到他的話——”

“你想說什麼？”凱倫煩躁的打斷了周曜的話，一直以來的沉着冷靜的面具被撕開了一條裂縫。

周曜望着他，眼眸直視他的眼睛：“我隻想知道，您是否後悔過當年的做法？”

“後悔？”凱倫低聲笑了，他的聲音有老者特有的老邁沉重感：“後悔什麼，後悔建立起人類聚集地，後悔延續人類種族，還是後悔建立起整個天啟？”

凱倫指着腳下這片繁華的都市：“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有我的心血，他們這些人，能活到現在，也全靠我。後悔，呵呵，周曜你還是太年輕了，你以為犧牲諾亞會讓我心懷愧疚嗎？不，恰恰相反，犧牲的人是我，是我将自己内心最軟弱的地方砍去，是我殺掉了單純地自己，才換來了天啟如今的繁盛，才換來了人類種族的延續——”

“我才是人類的救世主。”凱倫望着周曜，一字一句的沉聲說道。

凱倫這番言論，讓周曜無言以對。他不知道當年的凱倫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讓諾亞吞下那些藥丸的，但從眼前這個老者的眼中，周曜并沒有看到悔恨和忏悔。或許正如他自己說的，當年的他已經殺掉了軟弱的自己，為了人類這片聚集地，他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你要親自見我，究竟是想跟我談什麼？”凱倫并不想和周曜談論過去，既定的事實無法改變，他更關注眼下，現在天佑區的叛亂還沒有平複，眼下亂成一團，要怎麼解決才是首要的問題。

周曜深吸一口氣：“我想要天啟承認天佑的獨立，并允許謝祁等主和派選擇一片區域建立屬于自己的獨立區。”

凱倫半晌沒反應過來，他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你說什麼？”

“我要天啟認可天佑的獨立，并同時允許主和派建立自己的獨立區。”周曜一字一句道。

凱倫覺得周曜一定是瘋了，這樣匪夷所思的念頭，他竟然敢當着他的面說出來，周曜的提議，意味着天啟的徹底分裂，原本擰成一股繩的人類聚集地，将變得分崩離析。

“你要我把人類推向滅亡嗎？”凱倫強壓着怒火道。

“不，恰恰相反，我是在給人類聚集地留下一條生路。”周曜鄭重其事的說道：“現如今異種人和普通人已經沒有辦法再共存了，天啟不可能恢複往昔的和平。除了分區而治，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荒唐！你知道人類聚集地的建立犧牲了多少人嗎？百年的心血，百年的打磨，才成就了如今的天啟，現在憑你一句話，你要我把它徹底打破，恢複原始的樣子？”凱倫激動道。

“天啟的建立本就是錯的！”周曜也不甘示弱，這也是他這次決定要親自會見凱倫的原因，在天啟生活的這些日子，他真真實實感受到了天啟和平外表下的暗潮湧動，天啟的分崩離析是遲早的事，小規模的鎮壓隻是飲鸩止渴，百年的沉澱，不過是等待最後的爆－發。

“你們建立起安全區，收納了在大毀滅之後幸存的人類，這是好事。但是人類聚集地本就不能用單一的規則束縛，以前各國的差異、文化的差異、人種的差異被你們統統抛棄，你們用‘普通人’與‘異種人’建立起了新的規則，看似化繁為簡，卻犧牲了人類文化的多樣性，硬生生的建立起一個扭曲的帝國。”

凱倫反駁道：“時局在變，處理的方式自然不同。異種人的出現，給人類聚集地帶來了危機，天啟的防禦機制，都是為了保護普通人設立的，這有什麼錯？”

“究竟是誰說要防禦異種人的？是十億的人類幸存者，還是當年那些所謂的聚集地領導者？”周曜拔高了音調，在他來到天啟的這段旅程裡，他結識了不少人，看到了異種人與普通人相處的種種，有矛盾有争執，但也有扶持和合作，尤其是在外城，異種人甚至被當做崇拜的對象，和内城中心城的待遇截然不同。

“是你們擅自将人類劃分為‘異種人’和‘普通人’兩個陣營，并強迫人類聚集地的人遵守你們制定的規則。你們從來沒有征求過他們的意見，至始至終，你們都是按照自己的意願來統治這片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