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走廊走到盡頭,才看見一縷從頂上透進來的微光,那是一個極其陡峭的樓梯,遲霧順着樓梯往上爬,他數着台階。
八十六層台階,每節台階極其細窄,空間逼仄,還要不時轉彎,才走到個正對着玻璃門的空間裡,而那光亮就是從玻璃門外擠進來的。
推開門,一瞬,寒風席卷着吹刮遲霧的頭發。
大街上人來人往,匆匆而行,沒人能注意到這個站在門前的鬼。
“還怪熱鬧的嘛。”遲霧嘟囔了句。
這确實和他想象中的地獄不大相同,簡直就是現實世界的複刻版本直接搬過來用了,這場景自帶的熟悉感真實的讓遲霧覺得有些不自在。
這兒的氣候似乎也仿照着遲霧所熟悉的哈市。
冷得讓他這個隻穿着病号服的鬼打了個哆嗦,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遲霧一擡眼就看見對面的便利店,落地玻璃窗将便利店内的一切都清晰地展現在接到上行人的眼裡,而正站在收銀台内的于南也被盡收眼底。
于南耳朵上戴的助聽器是出獄後新買的,最廉價的類型,呆笨的形狀戴在耳朵上不大好看,但配着那張清隽的臉,總是讓人不自覺地把助聽器當作是個無傷大雅的藍牙耳機。
遲霧走到對街去,站在窗前,隔着一道窗戶凝視着于南的側臉。
他看見一個顧客買了幾袋零食,付了錢後對着于南笑。
很讓人讨厭的笑。
那位顧客走出便利店,挂在門上的迎賓鈴被風吹出急促的響聲。
遲霧的視線緊緊跟随着他,直到那位顧客在接到轉角處和戀人碰面,兩人牽上手,遲霧的表情才緩和兩分。
遲霧重新扭回腦袋,接着看于南在店内忙碌的動作。
他從來沒見過于南這副樣子。
當年于南遇見他的時候,已經辭去了工作,而在那之前,于南自學了心理學,考下了相關證件,在一家心理醫院工作了兩年。
于南談論起這些時總是輕描淡寫,就好像曾經的一切都是時間走過時順帶着留下的幾行字,無足輕重,那時候的他萬分溫和,但總少了兩分該有的人味兒,好像真正的他早已死去,隻剩個軀殼留在世界上,依靠着固有的程序吸引遲霧愛上他。
現在的于南好像有那麼一點點點點的變化,面對顧客時他臉上總是挂着抹淡笑。遲霧雖然不爽這笑不是對着自己露出來的,但還是盯着不舍得眨眼睛。
遲霧蹲在路邊,被風吹得直哆嗦,也還是依舊□□在那兒。
反正他已經死了,不能再死一回了。
既然凍不死,再多凍一會兒怎麼了。
直到便利店内的顧客全部走出去,遲霧才慢吞吞地站起身,從玻璃門穿到便利店内。
在他踏足這方空間那刻,分明沒風刮過去,迎賓鈴還是莫名響了一聲,脆靈靈的聲響在安靜溫暖的室内飄蕩,于南順勢擡頭看向門口,卻未見半分人影。他嘴角弧度稍頓,盯着還在小幅度晃動的迎賓鈴看了數秒,又掃了一眼關合緊密的門,才淡淡收回視線。
于南的唇角上翹了個微不可見的弧度。
于南手裡拿着賬單,正在上面勾勾寫寫,計算收銀,他的字體偏瘦,和他這個人一樣,扁長而瘦削,但于南的肩很寬闊,腿直且長,在普通不過的灰白色員工服穿在他身上也有種與衆不同的氣質。
他這樣的人,注定沒法讓人忽視。當初遲霧就是見他第一眼就心頭莫名收縮了下,而後劇烈而不容忽視地跳動了上百下,被宣告了一種叫做“一見鐘情”的罪名。
遲霧隔着收銀台,伸手去碰了下于南拿着筆的那隻手,他又對這種幼稚的遊戲上了瘾,逐漸增加手指的數量。
一根、兩根、三根……..
最後,他就像是踮着腳尖跳芭蕾的舞者,将右手五根手指的指尖都輕輕地落在于南的手背上,那種似抓似碰的手勢給他一種錯覺,仿佛隻要他一會兒能快速把手掌壓下去,他的手指就能聽話得輕松鉗制住于南的存在。
遲霧也确實被這種錯覺迷惑了,他按着腦袋裡的第一想法去做,可結果就是他的手掌一遍遍穿過于南的手掌落在桌上,然後被迫停止那不切實際的幻想。
“才一天呀,還有一千多天呢,怎麼熬啊。”遲霧頓時覺得眼前一片發黑,未來都看不見任何曙光。
早知道。
他早幾年死好了。
遲霧就蹲在收銀台旁邊,盯着再次進來的顧客來回徘徊挑選商品,也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于南對待每個人的神情态度。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個奸.夫。
而于南,則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冰涼一片的手背。
那隻鬼摸了他的手。
他意識到這件事,神情瞬間變得稍顯冷淡,嘴唇也緊繃成一條直線,來結賬的顧客看着他的表情稍顯局促,快速亮出收款碼頁面,原本想讓他往裝關東煮的盒子裡多舀些湯,也沒好意思說話。
離開便利店後,顧客才覺得自己身上若有若無纏繞着的冷氣就此散去,但分明外面更冷,可他就是覺得至少這種冷不是那種陰測測讓人無法忍受的冷。
遲霧嚴格執行監督任務,但他就蹲在那兒,鼻息間從始至終萦繞着關東煮的香味,就像是在吊着他的一口氣,他自從自殺後應該有……..反正就是好久好久了,都沒吃過一口東西,更何況遲延甯把他送到瘋人院後,那兒給他這個“瘋子”準備的吃食都是清湯寡水的蘿蔔湯,再不就是幹幹巴巴的大米飯,當初剛進去的時候,遲霧可是聽了一耳朵護工閑聊,他們一個月工資簡直天額,原來都是克扣他們的夥食錢來的。
遲霧很久沒過過一頓好的,現在看着暖鍋裡咕噜咕噜冒泡的熱湯,無可忍受地吞咽了下唾沫,喉結上下滾動好幾遭,都沒能壓抑下一瞬升騰上來的饑餓感。
但關鍵是——
他隻能看不能吃啊。
這兒的所有東西他都碰不得,他怎麼吃啊。
食物剛落到肚子裡,就直接以自由落體的形式快速降落,說不準還能從他的腳底掉出去呢。
他根本就吃不了東西啊。
遲霧确認了,這兒就是地獄。
虐待鬼,不讓鬼吃飯。
民以食為天,鬼也是良民啊!
這不純純要他這個小鬼生不如死嗎。
遲霧咬了下舌尖,騙自己這是紅燒肉,但怕疼,又舍不得咬得太重,隻敢用齒尖溫吞地磨了兩下,可這隻會讓他更加無法忽視嘴裡的空虛感。
如果于南現在跟他舌.吻,他肯定就能忍住了。
遲霧腦袋空空,除了于南還是于南,他雙手撐腮,漫無目的地遐想,從記憶裡扣出曾經和于南接吻時的感覺,可到底是好久之前的記憶,到底還差了些滋味,遲霧覺得有些難捱,他現在甚至記不起來他買遇見于南之前都是靠什麼找樂子的。
賽車?打架?還是什麼别的東西。
遲霧統統不記得了。
他的記憶十分模糊,像被一層層白紗布纏住的缺口,他想複原,就要先掀開紗布,卻又被束縛住笨拙的四肢,他無從下手。
以前于南好像挑起過這紗布的一角,讓他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在夢裡他還是遲霧,卻不是他這個遲霧,而是孤兒院裡沒人疼沒人愛的醜小孩兒,龜縮在角落裡玩泥巴也能玩一下午。
遲霧正盯着地面發呆,就看見一雙腳從自己視野裡路過,出現幾秒又利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