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了煙,于南吐出最後一口煙,轉身取下挂在門把手上的休息提示牌,拉開門,進了便利店内,暖氣瞬間将他團團圍住,如同讓人情不自禁沉迷進去的糖衣炮彈。
但于南從始至終都格外清醒,他身上的冷氣還沒散。進到收銀台内,放下隔闆,視線随意順着玻璃窗往外一瞥,他就看見那團煙霧被風阻隔着,還未散去,而煙霧中央的狗也還蹲在原地,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跟着他。
于南想,鬼纏着他是最壞的決策,他不怕鬼,鬼才應該怕他。
他插在側兜裡的手指蜷縮了下,停頓兩秒,從兜裡勾出來闆止疼藥,他扣出來一片扔進嘴裡,面無表情地把藥片咬碎,任由苦得人神經陣痛的氣味在口腔内鋪滿。
吞咽下去。
煙霧終于散了,而在煙霧散了的前一刻,于南看見那隻狗回頭了,直覺告訴他,那隻狗在盯着他看,再光明正大地偷窺他,在觀察他。
于南收回視線,接着做手頭上的事,情緒沒受這詭谲一幕的丁點兒影響。
他一如既往地淡定自持。
遲霧悄悄抹了下眼淚,惡狠狠地罵了句:“狗男人,你趁現在多享福吧,等我有實體了,就立刻馬上掐死你!”
他罵完,又開始不受控制地下壓嘴角,雙眉扭曲得像下一秒就要牽引着其下雙眸淌出來兩行淚,但他忍回去了,還打了個不合時宜的嗝。
他現在又餓又委屈,打哪門子嗝啊。
遲霧心情壞極了,卻還是要老老實實地回到便利店裡去。總不能因為一個狗男人就忘記死守陣地吧,至少,一個就夠了,别再多了,于南早晚會膩歪的,到時候、到時候他就順勢把狗男人踹飛,自己美滋滋地躺到于南懷裡和他扯着嗓子哭怨。
遲霧覺得自己特心機深沉,還是個熱衷于演戲的人精,他已經想好躺在于南懷裡的時候要先把話說完,然後再讓眼淚一點點地掉下來,他還要抓着于南的手指,假裝不想讓他察覺到自己哭了,把臉藏起來,然後偷偷摸摸地把于南的手指放到自己臉上,讓他好好摸摸自己有多難過。
甚至委曲求全到哭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哭。
遲霧在内心小劇場裡排練了兩遍,用一場苦情戲給自己哄好了,又屁颠屁颠地進便利店裡去了。
迎賓鈴再次響起。
遲霧期待于南能因為這一聲擡頭看一眼。
但于南隻是專注地看手上的書。
遲霧湊近看了一眼。
是一本高數書。
他隻簡單掃了兩眼就覺得頭腦發脹,感覺下一秒就要被密密麻麻的數字符号化成的麻繩給勒緊脖子,窒息暈厥過去,他連忙别開眼。
果然,這麼多年,他還是不愛學習。
其實他對數學挺感興趣的,但不知道因為點兒什麼,可能是骨子裡就刻着“難成大事”四個字,哪怕他想鑽研一下老師課上布置的數學題,也會在忍耐眩暈感緊盯題目兩秒後自動放棄。
遲霧覺得,如果有人想謀殺他,都不用特意花大價錢去買迷藥,直接把數學題印滿一張A4紙,然後吊他腦袋上,他直接一暈到十個世紀後,說不準後人還能拿他的骨灰當上等迷魂藥呢。
這麼一想,遲霧覺得自己還是蠻牛逼的。
骨灰級牛逼!
可就這麼一個對于他來說是迷魂藥存在的高數書,于南看得津津有味、萬分入迷,甚至有顧客過來結賬,他都手腳更麻利了些,隻為快速回到書海裡去。
“咕噜。”
遲霧的肚子叫了一聲。
他低頭看了眼肚子,唉聲歎氣,擡手揉了揉肚子,緩解潮海般将自己淹沒的饑餓感,他感覺自己現在能把全世界的數學書都當成香脆小餅幹生咽下去。
遲霧瞪圓了眼睛看向高數書,試圖讓自己就此昏迷過去,擺脫饑餓,最好還能一暈就暈個三年,直接讓他無痛獲得實體,然後去咬于南的手背,讓他找狗男人,咬死他。
可到底本能控制軀殼,他的視線下意識偏轉成一條弧線,而落點被他強行控制在數學書上,最終,降落點被身體系統設置在了書頁數字上。
也是這麼一看。
遲霧才發現——
诶?
于南從剛開始到現在看這書看了兩個小時,怎麼還是在這頁。
還未來得及深思,眩暈感襲來。
遲霧還特意瞞着家裡去看過醫生,想治治他這個暈數學書的病,他和那醫生唠得還行,聽醫生說,像他這種症狀的人不少,暈數學書多半是心理作用,因為對數學這個科目感到厭惡,而引發的自我催眠式心理性疾病。
那個醫生給遲霧做了幾個測試,還說遲霧是他職業生涯裡見過的對數字最敏感的數學厭惡症的病人,這也導緻他受的罪要比尋常病人翻上幾倍。
後來遲霧開了幾副藥,卻隻吃了幾天,就被他媽發現了,藥被扔進了垃圾桶裡,被快速清理出去。
他媽認為這不是病,沒必要治。
遲霧也發現了。
每次他表現出對數學的厭惡時,他媽反而會抱着他親他額頭,溫柔地哄他,告訴他沒必要勉強自己,還說他從小就不喜歡數學,都十幾年了,習慣就好了,還說他别的方面的優點也很明顯。
比如說他鋼琴彈得不錯。
可遲霧坐在鋼琴前聽老師講課的時候,手指摁在黑白相間的個個琴鍵上,他總覺得,好像這一切,沒那麼有趣。
他覺得自己從小到大都是三分鐘熱度,他媽說他小時候喜歡的,他現在都覺得一般,甚至深感無聊。
遲霧又美滋滋地想,大抵他這輩子唯一不三分鐘熱度的就是喜歡于南,如果他小時候就見過于南,那他也有信心保證,他肯定會從剛長出牙的年紀就喜歡于南直到以後成了佝偻背的皺紋老頭,直到躺在床上無力地死去,直到最後一絲對世界的感情都被剝奪。
遲霧把視線偏移更多。
直到于南把書合上,他才松了口氣。
遲霧重新看向于南,發現于南臉上的表情有些難看,甚至稱得上蒼白,一如遲霧看了數學書後的反應。
于南揉了揉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