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霧開始有意識地聽每個進到便利店内顧客所說的話,有些顧客孤身一人,始終緘默,他跟在後頭也一無所獲,有的顧客三兩成群,遲霧從他們或簡短或冗長的對話中拼湊出屬于這個世界的真相。
一切線索被粘貼在腦海裡的展闆上。
遲霧不得不承認,他被先入為主的大腦狠狠欺騙了——這他媽的壓根兒不是地獄!
他真的回到八年前了,還是他媽的以阿飄的形式!
所以說。
于南壓根兒不是移情别戀。
現在的他甚至都不知道有遲霧這個人!
遲霧想大罵老天,這是他媽的什麼破發展、破劇情,他要于南,不是要和自己天人永隔的于南!
他想親于南,想抱于南,想和于南做.愛,和于南嘗試曾經沒做過的一切東西,想和他白頭到老。
遲霧突然發現自己所堅定的一切立場都在一瞬被徹底否決,他現在壓根兒沒有身份去喊别人狗男人。
哪怕于南和别人愛得死去活來,他也隻能這樣無力地接受。
等等……..
那現在這個八年前的遲霧……..還存在在這個世界對吧?
遲霧吞咽了下口水,最後看了眼于南,便奔出便利店,按着記憶裡的街道分布,開始尋找他家的方向。
十八歲。
這時候,這個時間點的他應該正在上鋼琴課。
但當遲霧跑到三條街外,他卻發現無形的屏障阻隔了他的去路,他就像是一隻被拴住脖子的狗,而那條固定在某點的鐵鍊隻能容許他在這片區域内行動,一如當初被鎖在瘋人院的最後一号房間裡一樣,他又成了無力逃跑的病犬。
老天啊老天,他真看不懂了。
遲霧站在十字路口正中央,任由一輛輛汽車開着閃燈從他身體穿過,将他撞碎,又将将複原。可他的心卻在此刻碎成了冒着泡的毒水,怨念地質問老天,質問神鬼。
所以是讓他眼睜睜地看着一切和上一世一樣發展,他卻根本無從插手改變是嗎。
看着于南自殺,然後他自己再自殺。
再然後呢。
這一方小世界裡堆滿名叫遲霧的怨鬼是嗎。
這實在是……實在是太荒唐了。
屬于他們的命運就是死去後在世界裡遊蕩,卻無人察覺是嗎,然後守着百世孤寂,直到頹唐地接受一切,再成為被拴在這個世界裡的可憐的、無人能懂的、一隻連叫出聲都做不到的狗!
遲霧扭頭看着占據全部視野的車燈明亮閃爍,呆愣愣地瞪着眼睛,他嚅嗫了下嘴唇,壓抑在心底的全部情緒被攥擠、壓縮、而後痛痛快快地爆發出來——
“他媽的憑什麼!!”遲霧的手抓緊身上單薄的病号服,扯着嗓子叫喊:“我叫遲霧,我是遲霧,我要回去,我要回到我的世界裡去!我不要無人能發覺我!!!”
可任由他如何嘶喊,這座城市依舊在無情地持續着自己的秩序規則,無人有心去體貼一隻鬼的心裡正在做何想法,又在索求何等結果。
遲霧将自己的最後一絲力氣耗盡,嗓子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響後,拖着還未回複形态的身體,以一天霧的形式回到了便利店,回到了于南身邊。
他的狗鍊另一端被釘在了于南的骨頭上。
他隻能繞着于南身旁的方圓幾裡徘徊踟蹰。
遲霧失魂落魄地蜷縮着身子,躺在于南腳邊的地面上,他與整個世界分隔開,卻又被殘忍地拘禁在此。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瘋人院,也不過如此。
他的世界分崩離析,神志不再清晰。
“……..于南。”遲霧喃喃地叫着。
于南倏地擡起頭。
正值附近學校的放學時間,便利店内擁堵滿學生以及前來買夜宵的加班族,一道道人影重疊成看不清楚形狀的影子,世界被郁堵成沒有路口的死角,而于南的耳朵在這麼一片如同收音機噪點聲交疊的空間裡清晰地捕捉到一道聲音——
還是屬于那個人的聲音。
于南瞳孔驟縮,平靜的臉上見了些許慌張,他的視線穿過一道道身影,條件反射般開始尋找那個人。
“帥哥?”正在結賬的顧客看他走神,沒忍住出聲叫他,手指還叩了叩收銀台的桌面,脆響聲化作無形大手将于南的神志拉扯回現實,顧客催促了聲:“可以稍微快點嗎?我趕時間。”
“哦,好。”于南接着手下掃描商品的動作,可思緒卻不斷遠飄,最終化作那張入獄後無數次視線在夢裡的臉。
時間過得太久了,三年,無數個疊加的夢幾乎毀了那張在他記憶中格外清晰的臉,讓他的神志無可奈何地被侵擾,一個個渴望出獄的夜晚,讓他如今隻能拼湊出那人的眉眼。
在顧客全部走後,便利店再次恢複空曠,于南才從衣服側兜裡拿出那張被撫摸多次後留下一道道刮痕而褪色的照片。
照片裡一個少年蜷縮在窄小破舊的木闆床上,深灰色的被褥将他包裹嚴實,隻有一雙眉眼露在外面。
如果此刻躺在地闆上的遲霧站起來朝那張照片看上一眼,就能輕而易舉地發現——
照片裡那個人。
是他。
更确切地來說,是那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夢裡,躲在孤兒院裡的他。
于南盯着照片看了數秒,手指在照片上缱绻輕柔地撫摸了下,他阖了阖眼。
别急小寶,我很快就能再次找到你。
等我,等我。
酸澀堵住喉嚨,于南收起照片。
他吐出口濁氣,接着做手頭上的事。
再次回到地下室後,于南進了房間,第一件事就是去翻床墊下壓着的一堆照片,他一張張緩慢地查看,看着上面的同一張臉,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緩解他沒法見到本人的難捱。
照片都有一個特點,就是框角處卷了邊,有幾張上面還蹭了不少的泥漬,擦拭不掉,黑灰的一片髒迹侵蝕到照片中央,也遮住了僅有幾張照片裡完全露出來的那張臉。
照片裡少年的眉眼從稚嫩漸漸張開,也從最初的畏縮變成了之後的自信無畏。
有光明正大的拍攝留存,也有用不光彩的手段偷拍私藏。
其中一張照片裡視角是從樓道窗戶的鐵栅欄往外俯視拍攝,那條道路就是哈市最繁華的一條小吃街,照片定格的畫面中央,有幾個身影,其他幾張臉都被馬克筆胡亂塗黑,隻有最中央的那人的臉是清晰的,正在咬着一串關東煮。
于南用指腹摸了摸那張臉,喃喃道:“小寶。”
遲霧剛進門就看見于南正在對着照片叫着親昵的稱謂。他現在想死,想自殺。
于南在對着别人叫小寶。
遲霧連撲過來的九月三都不想理會。其實他隻要再進一步就能看清照片上那張臉,但都這種情況了,看不看清又有什麼區别。
記住于南現在戀人的臉嗎?
他連叫那人狗男人來洩憤的資格都沒有了。
他才是正在觊觎于南的狗男人。
遲霧躺到地闆上,視線落到天花闆上。
老天,你真是個大傻.逼。
折磨人也不能這麼折磨。
以前遲霧還能叼着“三年後就能抱到于南”作為念想,現在連這一丁點吊着他的東西都沒了,他徹底成了具行屍走肉。
隻能在心底一遍遍地罵老天爺。
遲霧的胃裡一陣翻山倒海的疼痛,酸水往喉嚨裡擠壓,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幹嘔得像一隻正在被抽筋拔骨的魚。遲霧條件反射地不停往下吞咽,試圖壓住那股反胃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