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程安蹲在門口,頭發淩亂的像成捆的稻草,他縮在那兒,每來一個孩子他就面無表情地盯着人家,盯得他們遲疑着停了嬉笑聲,他才慢悠悠地來一句:“不許進”。
他就這樣守着,攔住每個想進屋的孩子,像是在守着一個即将爆炸的火坑,但可惜他不是什麼有責任感和奉獻精神的守衛,他隻是被迫壓着、威脅着的小囚犯。
溫程安看着牆上的鐘表,大緻過了兩個小時,裡面的人還沒有出來的意思。他腿蹲得麻得不能再麻,再這麼蹲一會兒,他不用打麻藥都能無痛截肢了。
溫程安到底還是站起來了,他左右掃視了遍走廊,确定沒人能看見他此刻的作為,才慢着動作溫吞地往後一退,與此同時,手也緩慢地壓住門把手。他側着臉,直勾勾地盯着愈見擴寬的門縫。
門以毫厘之速打開。
裡面安靜一片,窗簾也全被拉上了,有些暗。
溫程安把腦袋擠進去,視線朝着既定路線探了探,然後就看見——
最裡面那張小床上,被子鼓鼓的,但或許是被子太小,蓋不住兩個人的身體,于南的後背露在外面,還有一雙交疊着抱着他的胳膊也露在外面。
溫程安看見遲霧的臉壓在于南的肩膀上。
“……..”
溫程安又把門關上了。
原來于南還會哄小孩兒睡覺嗎。
溫程安回了圖書館,但這次他坐到于南常坐的位置上。
于南沒看完的書還半合着放在桌面。
溫程安把書拿起來,嘗試在上面找到于南的字句标注,但顯然一無所獲,于南看書就像是隻保持着一個“看”的動作,好像沒有多餘的“記”的想法。
好孩子看書不是要記很多筆記嗎。
以前隔壁人家的那個好學生就是。
溫程安對那個好孩子記憶特别深刻,因為他媽說想讓他像那個好孩子一樣,他嘗試去學,但沒等學出什麼結果來,他就被抛棄了。
現在于南就是另一個好孩子。
他身上的氣質和那個領居家的孩子差不多。
平穩沉着,明顯和别人不一樣。
溫程安保持着以前的舊習慣。
現在,他在想。
好孩子主動哄另一個小孩兒的理由是什麼呢。
為什麼被咬了之後還要守着他呢。
溫程安就這樣坐在角落裡,視線定格在冷白色的書頁上,思緒在不知不覺間飄遠。
遲霧這一覺睡得很沉。他是被外頭的煙花爆破聲吵醒的。
他被吵得有些煩,想往被子裡躲躲,把耳朵蒙住,但他的手剛摸到距離最近的布料,就感覺手感不太對。
不是他的被子。
遲霧後知後覺地松開手。
下一秒。
“被子”就動了。
于南把蓋在兩人身上的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遲霧埋在裡面一半的臉。
于南仔細看了眼遲霧的臉上。
沒眼淚了。
但應該是睡熱了,稍微有點兒紅。
于南又伸出手臂将窗簾扯開條縫。
瞬間,煙花姹紫嫣紅的光就從外面擠進來,照到兩人的中央,像是漂亮的極光瀑布。
而瀑布之外,是于南。
于南将窗簾拉開後直接坐起來了,他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沒聽過一樣,神情一如往常的平淡,而戴着助聽器的耳朵被磨得嚴重泛紅,仔細看,看能看見幹涸的血痂藏在不明顯的位置。
但他沒摘掉助聽器,而是看了眼時間,然後問:“餓嗎。”
遲霧沒說話,就那麼躺在床上盯着他。
于南也不催促,任由他看着。
“……..”
遲霧率先挪開眼,說:“有點兒餓。”
聞言,于南點點頭,下了床。
遲霧看着他走出去,過兩分鐘又回來,手上多了個端盤,裡面放着一人份的晚餐。
門沒關,吱呀響着一點點打開,遲霧也看見了門外站着的溫程安。
晚餐應該是他端過來的。
那就不會是端給他吃的,應該是給于南的。
遲霧坐起來。
窗外的煙花放到尾聲,最後一聲巨響落下,絢爛绮麗的花火也在天邊消散,窄小的窗口隻能看見點兒降落時四散的尾巴。
遲霧知道,這是又有孩子被領養走了。
隻有這時候安丁園才會放煙花。
視野中光亮熄滅,睡前的記憶緩慢複蘇。
遲霧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于南。
就像是一個得不到糖的孩子撒潑打滾地磨了好一陣子才得到想要的,但拆開糖皮時,又開始後悔。
這真是他應得的嗎。
他得到了又怎樣呢。
遲霧有些不敢看于南。
“遲霧。”但于南開口叫他名字。
于南的聲音很特别,冷淡清晰,總是和人之間隔絕着點兒距離,卻尚且帶着股稚嫩的聲色,所以當他放輕聲音時,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漂亮的綢緞一樣,讓人想抓住。
于南把自己床上的書都拿來,摞到一起放在張矮椅的椅面上,然後把餐盤放在最上頭,這高度剛好方便遲霧拿取。
門外的溫程安看着于南的動作,撇撇嘴,反應過來自己的小動作後又快速調整面部表情,又恢複那張刻意維持的棺材臉,要是沒有臉頰的嬰兒肥就更完美了。
他本以為于南還準備喂遲霧吃,畢竟電視裡哄小孩兒不都是這麼哄的嗎,無微不至,恨不得二十四小時候着。但于南不知和遲霧說了什麼,說完後遲霧朝着門的方向看了眼。
溫程安明顯看見遲霧對待自己和于南時的兩幅面孔。
溫程安想起來那條叫小土的狗。
雙标。
溫程安往門後縮了縮。
不明白怎麼就對他和于南不是一個态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