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霧從記憶裡徹底脫身後,面對于南時,反倒有種莫名的僵硬感,整個人成了被釘住的木頭。
他不知道該如何與于南接觸了。
是他主動離開了安丁園,原本以為至少能将一切推向更好的方向,卻偏偏弄巧成拙,如同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最後反倒要于南主動靠近他,解救他。
好像一直以來,他都在不斷往泥潭裡陷,而于南始終在費盡心力地去撈他,但偏偏他還那麼自以為是。
遲霧抓着于南的胳膊,直接拉着他離開了。
至于那所謂的新型儀器,到底沒派上用處。
李醫生拿着小頭盔,走到窗邊,将半遮掩的窗簾徹底拉開,她垂眼看着樓下走出來的兩人。
半分鐘後。
她拿起電話,打給了在等待消息的遲母。
“情況很糟糕,遲霧現在的精神狀态不适合進一步的洗腦,真要硬來的話,他的大腦極度抗拒,後果可能就是——”
“徹底封鎖自我,成為植物人。”
李醫生用波瀾不驚的語氣說着這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仿佛隻是随口一提明天的天氣不大好。
遲母那頭遲遲沒有聲響,仿佛通訊信号已經中斷。
李醫生卻直接下了另一劑猛藥。
“更糟糕些的話,可能過度懷疑世界的真實性,而為了回到現實世界的人通常會做什麼決定呢?他唯一能想到的逃脫方式也就是死亡了。”
“精神患者自殺不在少數。”
李醫生笑着說:“我很擔心他現在的狀态啊。”
她靠坐在真皮座椅上,此刻的她完全脫離了克制冷靜的外殼,而是就那樣懶洋洋地往下窩,将穿着皮鞋的腳直接搭在了辦公桌上,腿下壓着的是這些日子供她推測細節的那些紙張,最上方的紙上赫然用紅筆寫着這樣幾行字。
[于南,于兩年後設計車禍,緻使遲家那兩位死亡,意欲以此推動遲氏局勢,使遲霧脫離掌控,但遲延甯早早掌控全局,計劃落空,遲延甯發現其意謀,并未出手攔截,而是任其妄為,但于車禍三年後,設計其自殺。]
“任其妄為”四字被圈住,并額外引出條支線,線後贅述——意圖:考驗。
而考驗内容,并不難猜。
李醫生她與遲延甯接觸不少,甚至可以稱得上熟稔,她第一個病人就是遲延甯,她也是以此為自己招攬來了“遲霧”這筆長期買賣。
因為遲延甯也同樣,需要她的治療,隻不過是用另一個恰到好處的借口,将她直接放在自己眼前,避免了節外生枝。
不過,遲延甯更多時候都是抵抗,他在任由病情不斷加深,追根溯源,他根本沒想要治好。
而他的病也導緻,他整個人都在理智地失控着。
李醫生幾乎輕而易舉就推敲出,遲延甯放任于南在外,而非直接出手以權解決,不過是因為,他需要于南這步棋。
他要用他來檢驗。
檢驗遲霧是否真的成為了“遲霧”。
顯然。
結局是令他十分不滿的。
所以,那個沒能給出他滿意結局的一幹人等,都被直接送往無續的死亡結局。
而遲霧對李醫生說那句,這次她還會死,也是在告訴她,這次她也沒法給出遲延甯滿意的答複。
她要走向死亡嗎。
李醫生從抽屜裡抽出屬于遲延甯的病曆單,視線在每個字眼上依次停留數秒,她聽着手機那端極其紊亂的呼吸聲,接着有條不紊道:“而且,那個于南的精神狀态也不大好,他時常讓我感到恐懼,這是個雙刃劍,他放在遲霧身旁,至少可以讓遲霧的狀态暫且穩定些,能屏蔽一些不必要的記憶幹擾,但是他卻也因為我對遲霧的作為而盯上了我,他時刻警惕着,這樣我很難下手。”
“我覺得,或許您應該嘗試着和現在這個遲霧相處,相信我,他在渴望母愛,在渴望您的關懷,真切的、對他本人的關懷,遠比他現在所感受到的情感更容易讓他放松神經。”
遲母哽咽了聲,那頭傳來了輕微的聲響,像是在擦眼淚,她壓下不該有的狼狽,努力平穩聲線說:“我該怎麼做。”
李醫生放下病曆單,說:“嘗試着消除家裡那些讓他痛苦的痕迹吧,比如說過去的那個‘遲霧’的一切。”
遲母霎時條件反射地喊了聲:“不行!”
這尖銳的一聲從手機那端傳到耳朵裡,瞬間引起一片嗡響耳鳴,李醫生面不改色地将手機貼到另一側耳旁,低緩着聲音安撫道:“您無需害怕,從始至終,遲霧都活着,隻不過是從一個軀殼過度到另一個軀殼裡,您始終都擁有着一個疼愛的孩子,不是嗎。”
“……..是的。”遲母這聲低得像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