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鹭奇怪地看着張口欲言的閻王，原本兇悍的面容竟讓她瞧出幾分委屈。

閻王可是陰曹地府的君主，生死輪回、刑罰造獄，皆歸他管。聽聞他還是昔日的九天神司之一，無需跪拜天帝，也不必聽從天庭的差遣。

他卻對瀾生行此大禮？

而閻王面上端得淡定，心裡實則七上八下。

一個時辰前，他分明見西鹭已走遠，這才現身。怎料她突然折返，好巧不巧，在這個時候闖進來。

眼下着實尴尬……

倘若突然起身，佯裝若無其事，隻怕令她起疑。

若是繼續跪着……閻王瞄了眼瀾生，總得有個能解釋得通的理由。

“閻王拜他作甚？”西鹭不解道。

閻王繃着臉，費勁地想該怎麼回答。

“閻王方才喚瀾生什麼？”她又問：“師？還是西？”

瀾生的名字是他的師父取的，當年老道長在瀾江邊上撿到一名幼童，遂取名‘瀾生’。

方才她推門進來的時候，閻王恰好喚了句什麼，她沒太聽清，但絕不是瀾生二字。

閻王心叫不妙，該不會那聲‘師父’被聽見了吧？

“閻王說的是——西王母。”瀾生及時解圍。

“西王母？”西鹭的注意力轉過去的同時，閻王暗暗松了一口氣。

“閻王特意過來取回西王母的靈慧珠。”瀾生擡起雙手，掌中托着一枚圓潤的寶珠。

寶珠通體晶瑩、紫光奕奕，内有金絲流動，猶如蛟龍遊水。

西鹭對這枚寶珠再熟悉不過——昔年為幫瀾生補全七魄，她隻身去往地府欲借靈慧珠。起初閻王不答應，她便時常跑去地府，在他面前念念叨叨。若是閻王躲着，她就在閻王殿大聲疾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期間，她被陰兵攔下許多次，纏鬥亦不知多少回。閻王最終受不住她的魔音，終于将靈慧珠借給她。

原本隻借到他順利成仙便歸還。

一日，閻王派白無常來傳話，說瀾生成仙不久，還需靈慧珠修神固元，益于他日後修行，所以這一借就是三百多年。

閻王看見瀾生手中的靈慧珠，腦中靈光一現，連忙解釋：“靈慧珠原是西王母摘下昆侖墟的神宮頂所制，并贈予後土娘娘。當初後土娘娘立下規定，靈慧珠外借後，需攜拘靈四官、陰兵二十四煞将其接回，接寶珠者須行跪拜禮，是為感恩西王母，不可失禮。”

西鹭聽言，心頭一震。

萬年前，屠神之禍導緻天神隕落。為重塑神威，西王母廢除天之九部，并建造天庭，統一四方神權。是以，王母在三界地位崇高，天庭管轄的萬物生靈，無不敬重她。

蒼鸾族曾在西王母身邊侍奉多年，王母念其忠心不二，便将空桑山賜予蒼鸾族，并于昆侖墟昭告三界衆妖，須拜蒼鸾為妖族之首。

蒼鸾世世代代生活在空桑山，并尊西王母為先祖之主，對其格外敬仰。

西鹭聽聞靈慧珠竟是西王母贈予地府的遺物，又聽閻王所述的規矩，遂恭敬地問：“閻王當初将靈慧珠交給我時，我卻沒有行跪拜禮，是否會冒犯王母？”

“不冒犯！絕不冒犯！”閻王斷然道：“公主是妖族，并非天庭和冥界的神官，無需行此大禮。”

西鹭見他一界君主都跪得端端正正，她雖是妖族，但西王母是蒼鸾先祖之主，見此遺物如見王母，她豈能不拜？

一旁的閻王解釋完畢，快速接過瀾生手中的靈慧珠，正要起身。

西鹭撲通一聲跪下，面朝他手中捧着的寶珠，重重磕頭。

她這猝不及防的一跪一磕，驚得閻王剛要直起的膝蓋愣是往下又屈幾分。

眼見她要磕第三個響頭，閻王急忙扶住她的肩：“公主，夠了，莫再磕了！”

西鹭擡頭，正色道：“祭拜先祖，皆需三個響頭，閻王等我磕完再說。”

閻王死死摁住她的肩，心道：你是師母，朝我磕三個響頭，是嫌我活太久，要折我壽不成？

“神仙才需跪拜王母，你即便見到王母的真身，也不必跪拜。”他所言不假，她與瀾生是夫妻，确實不必跪拜王母。

“神仙都要跪拜，我這區區小妖怎能不拜？”西鹭正駁，忽想到一事，将頭轉向站得坦然的瀾生：“這寶珠昔日助你補足七魄，等同救了你的命。況且還是西王母之物，你怎如此不知禮數？”

說着，她抓住瀾生的手腕，往自己身旁拽過來：“跪下！”

咚的一聲，瀾生紮紮實實地跪在閻王的面前。

閻王大驚失色，仿佛天要塌下來。

***

閻王先前吩咐屬下隻管守在院内，不可随意張望。西鹭進去後，房門就被關上，所以屋内的情形他們一概不知。

等閻王出來，衆屬下擡眼一瞧，喲呵——原本紅光滿面進去的老大，這會兒臉色白得好似常年抹了面粉的白無常。

雖說困惑，可哪個敢多嘴，皆默在一旁，聽從吩咐。

白無常的心思多些，将随後走出來的西鹭和瀾生打量一番。

地府誰不知，瀾生是靠着妖族公主才有得道成仙的機會。論資論輩，瀾生頂多與輪回殿的記事官平級。閻王若有事找他，派個小鬼來傳話，直接将他帶去地府便是。何須親自前來，甚至召集他們與二十四陰煞。

以往就算去天庭面見天帝，閻王頂多帶上判官，不曾有過今日這等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