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夷早就看出她的情緒不太對勁,所以才借所謂的‘采補月之精華’将她帶到這兒來。
九天蘊含的先天靈氣未散,的确有益她恢複力量。讓她暫且離開昆侖墟,也是希望能助她思緒清明、心間開闊。
怎料,自己的心緒反倒被她一句話給弄得淩亂……
“我隻是失去了那段記憶。”他想提醒她,她所想念的瀾生就在她的面前。
聽到這話,西鹭清醒了刹那,這才發現眼前之人并不是瀾生的模樣。
她搖搖頭:“你不隻是失去了記憶,對我的感情也不複存在。”
面對她的指責,無夷無言以對。
西鹭捧着酒杯,怔怔看着杯中倒映的月影,兀自說:“他的心思就像這不含一絲雜塵的明月,幹幹淨淨。他心裡想着我,一心護着我,不會有其他複雜的顧慮。”
他越發聽不懂:“我會有更複雜的顧慮?”
“如果你還有瀾生的記憶,你或許會念及往日的情分,而不會對我……”西鹭忽然一頓,苦笑幾聲,直到眼裡泛出淚花,才漸漸收了笑意。
無夷默默看着她的臉色冷下來,不曾想她接下來的話更加冷酷:“或許我打心裡并不希望你有他的記憶,我更希望你和瀾生不是同一個人。我希望他還在這世間,不僅是肉身健在……”
她咬了咬牙,才繼續道:“我更盼着獨獨屬于瀾生的魂魄,出現在我的面前。”
至此,無夷聽得明明白白——在她心裡,他丢失了那段記憶,等同于瀾生的魂魄消失,這世間再也沒有這個人。
他從未與西鹭正面聊過她與瀾生之間的種種過往,在瀾生的事情上,他其實也會刻意回避。
起初,西鹭于他而言确實陌生。附于龍鱗上的‘言靈術’,将一段屬于西鹭和瀾生的記憶強行塞入他的腦中。
這些日子與她相處久了,他卻會不由自主地将他自己代入‘言靈術’的故事裡。
那些由瀾生所述的記憶,在他腦海中越來越清晰,情緒的變化也能感同身受。
他甚至會在夢中複現‘言靈術’所描述的場景,久而久之,夢裡出現了‘言靈術’不曾包含的情景。仿佛是他的潛意識延伸出來的畫面,令那一段段口述的記憶更加完整。
前幾天,自他百年前初初覺醒了‘無夷’的意識後,一直到他吸收龍角重獲力量的這一段記憶,以夢境的方式重新回到了他的識海中。
他想,或許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恢複其他的記憶。
所以他如今格外矛盾。
既希望西鹭可以将自己和瀾生分開對待,不要因為執着于記憶中的瀾生而抵觸他。又希望她能将對瀾生的感情,平等地轉化為對他的感情。
哪知西鹭希望‘瀾生’擁有獨立的魂魄,完全将他屏蔽在外。
他不禁有些慌:“你還沒辦法接受我就是瀾生?”
“我怎麼沒接受呢?分明是你需要時間接受我。”她又是苦笑:“畢竟失去記憶的是你,我沒有失去任何記憶。我希望你和瀾生是兩個人,是因為瀾生不會傷害我,而你……對我來說太危險。”
她又說了些讓他匪夷所思的話之後,便捧起酒盅,咕噜噜大口地喝,不帶歇。
無夷在旁看她喝下了大半盅,覺着該适可而止,遂等她喘氣的時候直接拿走她手中的酒盅。
西鹭弓着身不住地喘氣,整張臉都皺起來。這酒實在烈,灼得她喉嚨火辣辣的。她呼呼地吹氣,希望将口裡的熱氣吐盡。
喘勻氣之後,酒也上頭。她喝得太急太猛,終是被這烈酒打敗,搖搖晃晃地往右邊歪去。
無夷伸手攬住她的肩,讓她往自己懷裡靠過來:“有個活生生的人你不倚,非得倒向那冷冰冰的玉石闆。”
西鹭努力睜開就快合上的眼皮,看似玩笑地說:“因為你會要我的命啊。”
說完,她的眼皮實在撐不住,索性閉眼靠在他懷裡。
無夷想起她方才莫名的話,越發迷惑:“我如何危險?又怎麼會要你的命?”
西鹭的腦中猝然閃現太一當初殺自己時的那一幕,手指下意識攥緊他的衣襟,就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竟将衣料揪出褶來。
半晌,她才開口:“太一說我是禍,他要取我的命。”
見她眉頭緊皺,似乎陷入那段噩夢般的回憶裡,無夷握住她的手,安撫道:“太一已經不在了,往後再沒人……”
他話還沒說完,西鹭突然打斷:“無夷!”
說罷,她攀住他的手臂,徐徐往下摸索,最終抓到他的手。
她握着他的手掌,直接擡起來,往自己腦門上摁:“我不想開口,你讀心吧。”
無夷沒有動靜,她失力地垂下手臂:“你就不想知道,或許你有朝一日會像太一那樣殺了我嗎?”
無夷一驚,忙将身子軟下來的西鹭抱在懷裡。
她昏沉沉地靠在他身前,含糊不清地說了句:“愛上一個早晚要殺自己的人,我這一波三折的命也忒難了。”便睡着了。
無夷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西鹭,整張臉紅彤彤的,像抹過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