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營地内燃起成排的篝火,火光搖曳,将士兵的笑臉映得明亮而熱烈。經過數日鏖戰,陸瑤首次大捷,軍營内彌漫着久違的輕松與歡快。
陸瑤坐在主帳前搭建的高台上,一身幹淨的戰袍替代了沉重的铠甲,眉目間卻仍留着戰場的肅殺之氣。她掃了一眼席間的衆将士,目光沉靜,夾雜幾分難得的溫和。
“此戰能勝,靠的不是我,而是諸位兄弟拼死搏命。這杯酒,我敬你們——”
場下一片歡呼,士卒們高舉酒碗,豪飲而盡。
酒香和汗水混雜在夜風中,宛如戰場的另一種盛況。
雖然桌案上的食物不過是烤肉、馕餅這些簡單的軍糧,但士兵們興緻盎然,疲憊似乎都随着笑聲散去。偶爾有醉漢放聲高歌,引得一旁的戰友笑罵推搡,篝火旁的熱鬧氣氛持續升騰。
陳璋坐在下首,卻隻是随意撥弄着杯中的酒,神色沉沉。他擡眼掃了一眼高台上的陸瑤,目光晦暗不明,嘴角輕哼了一聲。
“陳将軍,喝一杯?”旁邊有人舉杯相邀。
陳璋卻隻是擺了擺手,敷衍道:“你們喝,别管我。”
他靠回椅背,手握着刀柄輕輕敲擊,發出低沉的聲響。
火光映在他濃重的眉宇間,更襯得那張臉鐵青陰郁。他的目光掃向高台上的陸瑤,看着她從容舉杯,被士卒歡呼敬酒,心中愈發堵得慌。
“拿老子當幌子,也好意思在這擺威風!”陳璋瞪着陸瑤,心中直冒火。
他咬下一塊烤肉,腮幫子鼓動得像随時要發作的猛虎,嚼得力氣大得連骨頭都響。他擰着眉,抿了一口酒,想壓下心頭那股勁,卻隻覺得酒烈得燒喉,越喝越煩,索性把杯子一扔。
看着周圍士卒開懷暢飲、推杯換盞,陳璋心道:“一群蠢貨,真以為打赢了一場小仗就能穩了?”他狠狠吐了口氣,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
心裡憋着這股氣,他擡眼看向蘭珩舟道:“王爺,敵軍現已潰敗,士氣低迷,既然此役我們大獲全勝,為何不乘勝追擊,一舉了結?”
蘭珩舟尚未開口,一旁的陸瑤皺着眉:“陳将軍,敵軍雖折損糧草,但我們也需修整補給。糧草不足、士卒疲憊,若貿然進擊,恐功虧一篑。我意,暫時按兵不動,休養生息,伺機再戰。”
話音剛落,陳璋手中的酒杯“砰”地一聲重重放在桌上,粗聲反駁:“陸将軍,敵軍糧草、軍械皆有損傷,此時不追,更待何時?難不成真要等他們喘過氣再殺回來?”
陸瑤沉聲道:“陳将軍,當日烏蘭隼迅速反撲救援,我軍不過斷其一部分糧草而已。如今她坐鎮敵營,兵力未散,貿然進擊,隻會落入敵手。”
那日,郭羽一聲“烏蘭隼大人”,讓陸瑤當場驚覺此人身份——北涼單于的義子,号稱“北涼鷹犬”,行事狠辣,名聲赫赫,絕非等閑之輩。
陳璋卻嗤笑一聲,一拍桌子,酒杯晃動間灑出幾滴酒液,聲音愈發高亢:“陸将軍,你是不是太高看敵人了!一場大勝士氣正盛,不趁熱打鐵,還講什麼勝負?!”
陸瑤擡眸,眼神沉如寒潭,字字不容置疑:“陳将軍,此事我已有決斷。明日整頓軍備,補充糧草。任何擅自行動者——軍法從事。”
陳璋甩下酒杯,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發出一聲悶響。他一邊聽着陸瑤的“謹慎之語”,一邊覺得心頭火氣蹭蹭直冒,簡直像喝了一大碗悶酒。
“休整?”他心裡冷笑了一聲,眉頭擰成一團,“她倒是悠閑!敵人都跑了,還在這兒啰嗦糧草、士卒疲憊——赢了仗不追擊,這仗打了有什麼用!”
他的目光掃向主位上的陸瑤,見她雲淡風輕的模樣,心中愈發不痛快。“小小年紀,就擺出這般大将之風,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煩悶之下,他轉頭望向一旁的蘭珩舟。
誰料剛一看過去,就見蘭珩舟已喝得雙眼半阖,手撐着腦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陳璋臉色一沉,低聲罵道:“不靠譜!”他本還想着借蘭珩舟的話壓陸瑤一頭,如今這景象,心中頓覺無人可倚,怒氣更甚。
他想起陸瑤提到烏蘭隼時的謹慎态度,越想越窩火:“草原上來的野人,也能讓她這般忌憚?真是婦人之仁!”
“什麼誘敵深入,什麼謹慎行事!”陳璋暗自咬牙,心頭湧起不甘,“老子兵戈多年,哪場仗不是拼出來的?哪有這麼多彎彎繞繞?勝利就是要趁熱打鐵,一鼓作氣,什麼‘大局觀’不過是推脫罷了!”
“哼!”陳璋站起身,拂袖而去。
他出了營帳,寒風撲面,涼得他心頭微顫。可那團不甘的火,始終在胸口燃燒着,揮之不去。
宴散之後,營地重新歸于平靜。
陸瑤披着鬥篷,,獨自走向角落的靈堂。梁肅川的棺椁靜靜擺放,火盆的微光映在棺蓋上,透出幾分冷意。
她站定片刻,雙手垂在身側,低聲道:“肅川,我替你報仇了。”
火光跳動,她低頭沉默片刻,随後将鬥篷攏了攏,繼續道:“你安心走吧。至于烏蘭隼……我遲早會讓她十倍百倍地還回來,為你和蕭玄報仇。”
她轉身離開,火盆的光影拉長了她的身影。
回到營帳,夜色已深,帳内漆黑一片。
陸瑤推開門簾,步子微頓,夜風拂來,夾雜着殘存的酒香與篝火餘燼的氣息,帶着一絲暈沉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