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三低垂着頭,抹了把眼淚,啞聲歎息,無力再答。
他從懷中抽出一把短刀,目光決絕:“是我負了你,阿瑤。我早知會有今日,三叔我拿命賠給你。”
說完,他閉上眼,握緊刀柄,猛然朝胸口刺去。
“哐當——”
刀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李老三愣住,擡頭呆呆地望着陸瑤。
陸瑤收回踢開短刀的腳,面無表情,擡起手,掌心裡放着一口咬下的幹餅,袖口洇開了一片水漬。
李老三苦笑了一聲:“什麼時候……發現的?”
陸瑤直直望着他,卻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樣。
“剛剛。”
她俯身,從李老三懷中掏出了一卷用來捆她的麻繩。
李老三頓時要掙紮,陸瑤沉聲:“你别逼我。”
話音未落,麻繩已纏上他的雙手,三兩下便将他反捆在身後,結實得不容掙脫。
李老三無力掙開,開始喊道:“你要做什麼?陸瑤!你不能去!”
“水裡下了藥,他們都起不來了!那山道險峻,你一個人過不了!”
“你一個人,那是送死,你不能去!”
“我求你……别去!山頂有設伏!”
陸瑤冷冷望着他,将一塊帕子塞進他口中,防他傷了自己。
一切做妥,她起身拾起長槍,邁步離去。
李老三被反綁着手腳,動彈不得,眼睜睜看着她的背影一點點遠去,淚水無聲湧落。
他說得沒錯——他在水中下了藥。士兵們行了半路,又饑又渴,都進了食,如今全都軟倒在地,所幸神志尚算清醒。
陸瑤找到領頭的士卒,命令道:“等體力恢複後,立刻帶他們下山,原路返回漠北。”
領頭士卒愣住了,喉嚨發緊:“陸将軍……”
陸瑤看了眼李老三方向,又囑咐道:“好好護送他回漠北,不得傷他半分,也别讓他傷了自己。”
領頭應下,想要勸她留下,卻被那決然神色噎住了。張了張嘴,最後隻道出一句:“陸将軍,我等你回來。”
陸瑤沖他笑了笑,提起長槍,翻身上馬,缰繩一揚,孤身向山道深處馳去。
山路險峻,四周盡是嶙峋怪石與雜亂叢林。
若是整隊行軍,本可提前探路、繩索牽引,但此刻孤身一人,陸瑤步步都如履薄冰。
越往上,路越狹窄,腳下碎石松動,稍有不慎便會滑入深淵。馬蹄踢起細碎的石子,滾滾落下,墜入山澗中久久無聲,令人心生寒意。
走至一段陡坡,岩壁幾乎與山道垂直,陸瑤不敢貿然騎行,隻得下馬,牽着馬緩步向前。風聲獵獵,腳下松動的砂石令每一步都驚心。
忽然,蹄下石塊一滑,戰馬長嘶一聲,身子險些傾斜。陸瑤眼疾手快,一把攥住缰繩,用盡全力穩住馬身。汗水從額間滴落,她喘了口氣,目光掃向身後深不見底的懸崖,深吸了口氣。
她不能死在這裡。
穿過那段險峻峽壁,頭頂已是繁星滿天,幽冷月光灑下,映得山道如覆薄霜。
遠方火光跳動,如夜幕中燃燒的紅色星點,忽明忽暗。遙遙而來兵戈交擊聲,仿佛隔着深淵傳來,帶着回響和濃烈的殺意。
戰場還很遠。
陸瑤胸中焦躁難平,指節發白地攥緊長槍,手心已濕潤。
一躍上馬,腰間長槍斜指,目光冷厲如刀。戰馬長嘶,卷起滿地塵沙,疾馳而去,宛如一抹孤絕的影子,融入了蒼茫的夜色。
戰場之上,刀光劍影,喊殺聲震天,火光四起,映得天地一片血色。夜風夾雜着濃重的血腥味,仿佛無數亡魂在耳邊低語,叫嚣着不甘。
陸瑤策馬沖入戰局,長槍如龍,所過之處皆是屍橫遍野。當她的目光穿過紛亂的戰場,落在那抹身影上時,整個人如墜冰窟。
她看到蘭珩舟的第一眼就要瘋了。
蘭珩舟伫立在一片血泊之中,身形搖晃,盔甲早已破裂。他的肩頭與腹側各插着一支箭,鮮血順着箭矢淌下,将甲片浸染得觸目驚心。長劍垂在手中,刀刃上還滴着血,腳下滿是倒下的敵屍。他的臉色蒼白如紙,鬓角的發絲被汗水與血水黏連在一起,狼狽而絕然。
那一刻,陸瑤胸腔劇痛,仿若撕裂。
她真要瘋了!
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
他是蘭珩舟!是名滿京城的珩陽王!她曾奉為嫡仙的妙人兒!捧在心尖上的人!
眼前這滿身血污、步履踉跄的身影,與當日滿身鮮血倒下的蕭玄重合在一起,心痛如同鋒利刀刃,一次次撕裂她的理智。
她已經受不了了,受不了再承受一次了。
陸瑤目眦欲裂,心底仿佛有一頭野獸掙脫枷鎖,猛然爆發。她握緊長槍,策馬朝蘭珩舟方向疾沖,槍鋒直挑敵兵,寒光一閃,鮮血噴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