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剛觸碰到饅頭,她指尖被燙得猛縮回來,條件反射般擡手抓向耳朵根。動作又慌又急,竟有些滑稽。
蘭珩舟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木枝。垂眸,輕輕吹了吹饅頭上的熱氣,又小心撕下一塊,遞到她面前。
陸瑤微怔,目光在他手與那塊馍之間遊移了一瞬,伸手接了過來,低頭默默掰開,一點一點吃着。
盯着她的模樣,蘭珩舟眉頭微微皺起,終究還是歎了口氣:“陸瑤,你别又躲着我,行麼?”
陸瑤擡頭,眼中透着些許茫然:“這裡隻有你我二人,我哪躲了?”
蘭珩舟道:“躲沒躲,你心裡知道。”
陸瑤微微一滞,垂下眼簾。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也知自己的确在避他。
那些前塵往事雖仍曆曆在目,但二人之間已經橫亘了許多東西了。更何況,她如今一顆心早已放在複仇和大梁的安定上,再無旁的閑念。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透着疏離:“蘭珩舟……”
蘭珩舟見狀,果斷又打斷了:“我不想聽那些話。”
他盯着她,眸色如深潭,暗湧翻騰:“陸瑤,我隻問一句——假如你心中所期之事都能完成,那時,你可否再考慮一下我?”
陸瑤擡頭望向他,又低下頭去。
假如都完成了呢?
她從未想過,假如一切都結束了,她還能做什麼。
可蘭珩舟卻沒有停下,繼續說道:“當年……陸府舉家回鄉探親,半路卻遇尋仇追殺。他們要的,是陸聞遠嫡子一條命。”
他停頓了一瞬,語調更低:“為了保住嫡子,陸聞遠選擇親手将你推下了馬車。”
陸瑤指尖不由攥緊了衣袖,卻依舊默不作聲。
她知道,這些事根本瞞不過蘭珩舟。他想知道的,從來都有辦法知道。
蘭珩舟凝視着她,目光沉沉,帶着些許壓抑的痛楚:“所以你不願回京。若不是後來山匪被剿,你想保全他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再踏入陸府一步。”
“而入了京,你處處不自在,步步受限。”
他忽然輕笑了一聲,苦澀得像嘲弄自己:“就連我……也欺負你。我明明什麼都不拒絕,卻對你言語冷淡;甚至……在占了你便宜之後,就要娶她人為妻。”
這句話落下,陸瑤呼吸猛地一頓,指尖不由攥得更緊。
她偏開目光,垂下眼簾,語氣似乎輕松:“要說占便宜,也算我占得多些。”
頓了頓,她又道:“說這些做什麼,都過去了。”
蘭珩舟卻認真道:“可我過不去。”
他聲音卻越發低啞:“我以為我們還有時間,可以解釋誤會,可以慢慢來。我以為,隻要拖住姚惠安,再将她扳倒,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從始至終,我想要的,隻有一個你。”
說到這裡,他喉間微哽:“可你不過短短一個月,一場‘六月飛雪’,就嫁給了蕭玄。”
他苦笑了一下,眼神裡滿是自嘲與不甘:“可我還是不死心。我相信,隻要我徹底扳倒了姚惠安,就還有機會……你隻是同我置氣……你明明那麼喜歡我……”
“你喜歡了我三年,陸瑤。我不信,你忘了我,隻用了三十天……”
話落,他垂下頭,眼淚無聲地滾落,滴在地面上,無聲無息:“但不到兩天,我就聽說,你與蕭玄雙雙奔赴漠北。”
“你知道嗎?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真的瘋了。”
他喉結上下滾動,聲音低啞到極點:“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想着——我要把你追回來。甚至,我要把你囚禁起來,就像你曾經對我做的那樣。”
“陸瑤,這些年,我什麼都沒有,隻有你。”
“甚至因為有你,我覺得活着也還好。可為什麼……連你也要離開我?我不明白……”
“那時我策馬追在你們後面,沒日沒夜地趕路,就像瘋了一樣。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隻覺得……我必須見到你。我不計後果,也不管會發生什麼,那種執念讓我什麼都顧不上。”
蘭珩舟輕輕笑了一聲:“可我還是倒在了那間客棧裡,倒在了姚惠安下給我的芙蓉散上。”
他聲音逐漸低了下去,火光映在他的臉上,明滅間勾勒出疲憊又孤寂眉眼。
後來,他回京,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與新帝聯手,一點點鏟除了姚惠安和她背後的勢力。
可事情塵埃落定後,他的心依舊每分每秒都在煎熬着。
他曾擁有陸瑤那樣熾熱的愛,他接受不了失去。即使姚惠安被徹底鏟除,他也沒有停下服用芙蓉散。那藥成了他唯一慰藉——至少在那虛妄中,她還喜歡着他,一如既往。
風拂過火堆,星星點點火光跳躍,将他的身影映得越發單薄。
陸瑤看着他,雙手不自覺地抱緊了肩膀,似抵禦撲面而來的寒意。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發現所有話語都堵在喉間,難以出口。
她吸了一口氣,勉強擠出一句:“我不知道……”
蘭珩舟垂下眸,目光落在地面,半晌未言。
陸瑤低下頭,像是自言,又像是在尋一個理由:“隻是……這一路走來,刀尖舔血,我害怕……”
蘭珩舟擡起眸,深深看向她:“害怕什麼?”
陸瑤遲疑片刻,才道:“害怕……”
他卻低聲替她道破:“害怕你會死……害怕你回應不了我……是嗎?”
陸瑤沉默,像是無言的承認。
蘭珩舟看着她,語氣堅定而執着:“可我不怕。隻要你心裡還有一點我的位置,哪怕沒有,我也會守着你。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陸瑤,給我一點希望,好不好?”
她擡眸,神色中帶着猶豫與掙紮:“我……”
蘭珩舟卻笑了笑,笑容裡帶着疲憊與釋然:“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不是要逼你做什麼,你可以慢慢考慮。但,你别躲着我……”
風卷過篝火,吹動燃盡的木枝,一點殘餘的火星重新燃了起來。
陸瑤低下頭,袖下的手緊了又松。最終,還是未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