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推開衆人,上前抱起那娃娃。
小娃娃後腦撞上了石塊,鮮血染紅了衣襟,眼皮微微顫動,似乎還留有一絲生氣。
李老三急忙替她簡單包紮了傷口,坡着腳,小心翼翼将人捧了回去。一路上,都不許别人碰一下。
到了山上,山寨裡的赤腳醫生替她看過。
才告知他,是個女娃娃,隻是穿了身男童裝。
不過幸好,抱回來快,應該沒什麼大礙,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傷到腦子。
他守了她一夜,直到小陸瑤終于醒來。但她不哭也不鬧,隻是楞楞地望着天花闆。
“壞了,腦袋肯定受傷了。”李老三心中一沉。
她不吃不喝,藥也喂不進去,一天下來臉都變菜色了。
次日,她蜷縮在角落裡,目光空洞,怔怔地望着虛無。
他問她什麼話,她始終無動于衷。
他換了方法,軟語勸說,甚至做些滑稽的舉動引她笑,可她依然滴水不進。
李老三親眼看着車裡的人将她抛下,并将扔在石塊上,又特地換上男童衣衫和發髻。恐怕,是隻希望她能直接摔死了,能讓後來的路人誤以為她是别人,也減少了她的痛苦。
他歎了口氣,語氣沉重:“不管怎樣,既然活下來了,總得好好活着。”
這句話不僅是對她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小陸瑤依然沒有任何反應,但淚水卻悄然滑落。
李老三繼續熬了一鍋粥,這次,她終于張開了嘴,輕輕地吃了一口。
後來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
大梁鬧了饑荒,他帶着土匪窩開始了造反,原本順風順水,氣勢正盛。
可這些小打小鬧,哪能引起波瀾?不到三兩下就被鎮壓下去了,他們也都入了獄。
因此,陸瑤選擇回了京城,她逼着陸聞遠在衆人面前認下了她。
且以當年的事要挾陸聞遠,迫使他保住了土匪窩所有人的性命,将他們全部改成罰去充軍了。
李老三也跟着充了軍,真是可笑。他本想報複梁國,結果到頭來,反倒成了替梁國辦事的兵。
幾年後,陸瑤和她的丈夫一同前往漠北。
那時,北涼與大梁的戰争正愈演愈烈,眼看着形勢岌岌可危,他知道自己的機會終于來了。
接下來的事情幾乎水到渠成,蕭玄已戰死疆場,後繼陳璋更别說了。然而,陸瑤卻突然回來了。
盡管如此,他依舊不甘心放過大梁。
最終,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局面。
李老三苦笑一聲,輕聲道:“事到如今,你跟我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蘭珩舟卻沒有理會,話鋒一轉:“同樣是二十年前,先梁帝的後宮新添了一位貴妃,其父親乃是當朝宰相,權勢滔天,關系遍布京城。”
李老三不解他為什麼要同他說這些,但隐隐又覺得不對,仔細聽着。
“那妃子絕代風華,先帝寵愛她如命。不久,她便為先帝生下了龍子。”
“但其實先帝一直忌憚其父親,于是暗中給她喂了不少藥。那龍子乃是意外得來,一直身體虛弱,長年多病。在先帝假意溺愛和信賴下,那位權勢滔天的宰相高調膨脹,終于因錯處被捉拿,徹底摧毀了權力。”
“一夜之間,天地翻覆。先帝依舊憐惜那位貌美的妃子,于是以‘生下皇子’為借口,保留了她的嫔位。”
“但兩人之間始終隔着一層難以言說的障礙,漸生了裂痕。妃子心無旁骛,隻想扶持兒子長大,扶他登上帝位。”
“她接過了家族重擔,開始秘密聯絡父親舊日的勢力,暗中鞏固根基,隻為那一日的到來。”
“然而,皇子體弱多病,尤其是在她的嚴苛管束下,終于沒撐到六歲。”
蘭珩舟頓了頓,眼神深邃,慢慢說道:“處心積慮多年,人沒了,那怎麼辦?”
李老三眼睛瞬間瞪大,咬緊了牙關,沉默片刻後冷冷道:“補上。”
對于他們那種人來說,命不過是一件物品,物品沒了,補上便是。
他雙手緊握成拳,指尖掐入掌心,牙齒咬得嘎嘎作響,臉上泛着憤怒紅潮,雙眼赤紅:“所以……所以……他們看上了……他嗎?”
他幾乎是用力嘶吼出來的,拳頭砸向牆壁,震得四周回響。
蘭珩舟沒有說話。
李老三痛苦地嘶吼出聲,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當年程香樓他将侄子抱出去,不過是想邀個喜。不曾想,竟會是這樣!
那貴妃生得貌美,自然皇子也容貌出衆。
一行暗人在京城搜了幾日幾夜,都沒尋到合适人選。窮苦人家,孩子面黃肌瘦,容貌平凡,根本不符合要求;富裕人家又擔心聲張,京城門戶深厚,不敢輕易暴露。唯有他們,剛到京城便不小心露了頭,而那孩子,生得極為俊秀,猶如金枝玉葉。
他說的,正是他的小侄子。
蘭珩舟依舊沉默,看着他,沒有回應。
李老三的目光從蘭珩舟那雙薄唇掃過,落到鼻梁上,最後停在那雙鳳眼裡。
那雙眼睛,像極了他阿姐的眼睛,隻是阿姐總是笑着,溫暖如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