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鎮上搜尋了一整日,始終未見逃兵蹤迹,無奈之下,隻得将畫像張貼于各鎮街巷。鎮中醫者多是年邁體弱的赤腳郎中,面對疫症束手無策,所幸搜得幾味藥材,也算略有所得。
日暮漸沉,行軍隊伍人多勢衆,鎮中難以容納,衆人隻得在荒郊尋了幾處破敗山舍,暫時駐紮休整。
陸瑤奔波一天,嗓音早已沙啞,下馬時腳步虛浮,險些站不住。正踉跄間,隻見眼前白影一晃,她忙不疊上去扶了一把。
一縷淡淡麻苦香夾雜沉香淡香自袖間幽幽飄出,蘭珩舟被扶穩,目中浮現一絲異色,卻未多言,溫順地颔首緻謝。
陸瑤擡眼看了他一瞬,未作深究,往前邁步行進。
“有什麼頭緒嗎?”她問道,語氣中隐含倦意。
蘭珩舟稍作沉思,搖頭道:“若是他們沒到鎮裡,恐怕隻有兩條路。一是往回跑,橫跨戈壁黃沙,單憑腳力恐怕撐不了太久。;二是北上北涼,若果真如此,倒是……”
倒是對梁國有利,但北涼百姓又有何錯之有?
陸瑤抿了抿唇,長歎了一口冷氣。北涼之事她鞭長莫及,如今蕭玄也已回來,兩國安定、百姓安生才是她唯一所願。
衆人很快安頓好營帳,圍着火堆取暖。篝火映紅了營地,陸瑤将手中烤好的肉遞給蘭珩舟。
蘭珩舟接過,笑了笑,低頭看了片刻,輕咬了一口。
“好吃嗎?”
他點頭,唇角微揚:“好吃。”
隻是眼底暗淡卻像濃稠的墨,無法揮散。火光映在他臉上,襯得眼下甯靜愈發顯得虛無缥缈。對他而言,每一刻都像是偷來的,連呼吸都帶着些許不真實的輕浮。
陸瑤望着他,沉默片刻,終究還是開了口:“等回了漠北城,你随陳将軍一同回朝吧。”
蘭珩舟動作一滞,擡眼看向她。神色平靜,隻有微微斂起眉目洩露了一點情緒。
陳璋已經接令,下月初回朝鎮壓南方。漠北局勢已經基本平定,烏蘭隼手腳已廢,術赤一人不足以為患,無需這麼多人守在漠北。
她頓了頓,語氣多了幾分輕緩:“中原疫症肆虐,朝中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你,不該在這裡耽擱。”
“這邊,我和蕭玄可以守住。”
她的聲音愈發低了些:“再說了,你的身子,邊關風沙不适合你……芙蓉散,能不吃就先别吃了。”
篝火光影在蘭珩舟臉上跳動,他握着木枝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骨節泛白,青筋隐隐盤旋。他低下頭,似是忍耐,可須臾後,他猛然擡眼,冷冷開口。
“是邊關不适合我?”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帶着刺骨涼意與幾分嘲弄,“還是我礙着你們了?”
陸瑤眉頭微皺,還未來得及開口,蘭珩舟聲音再次提高了一分。他咬牙切齒,眸光卻漸漸染上水汽,低聲道:“陸瑤,你不能這樣對我。”
“不是……”陸瑤聲音壓低了些,語氣有些急促,“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蘭珩舟情緒明顯有些失控,聲音裡透着壓抑痛楚與不甘,“明明他一回來,你就變了,都變了。”
陸瑤唇微微動了動,似是想解釋,可就在此時,一聲刺耳尖叫劃破了夜色。
“啊——!”
這突如其來的尖叫讓所有人瞬間繃緊神經,目光齊齊投向破屋的方向。
隻見兩個士兵慌亂地從破屋中逃出,滿臉驚恐,腳步踉跄,邊跑邊喊:“裡面……裡面……陸将軍,珩陽王,人在裡面!”
陸瑤倏地站起身,朝破屋方向大步走去。
還未靠近,蘭珩舟已伸手一把拉住她,将她護在身後,目光已然恢複冷靜。他拉高衣袖掩住口鼻,低聲命令道:“跟在我後面,捂住口鼻,小心些。”
陸瑤頓了片刻,擡手用袖口遮住了鼻息。
破屋隻剩半邊,土胚牆壁搖搖欲墜,寒風吹入,牆角堆積着殘破的雜物。方才兩個士兵應是解手時誤闖此處,才發現了異狀。
牆角蜷縮着一具屍體。
那人瘦削身軀僵直如石,皮膚泛着青灰,死氣沉沉。枯槁手指死死抓着一塊破席,一雙眼瞪得極大,充血眼球直直盯向屋頂,仿佛死前曾目睹極緻的恐懼,叫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