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殷桓,還是岑寂,看起來都愛喝酒。
殷雲度不常飲酒,并不能理解他們對此物的癡迷。
岑寂閉着眼哼着不知名的曲調,一副喝高了的樣子。
饒是這人并沒有看他,殷雲度還是起身沖他作了一揖,才轉身離開。
畢竟是長輩。
待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岑寂才眯着眼朝他離去的方向看了眼。
殷桓的兒子,居然不愛酒。
這要是殷桓本人,聞着味估計都能把桌子舔了。
岑寂輕輕哼了聲,罵了句:“假正經,可惜了我的好酒。”
玉盞中的酒水還是溫熱的,岑寂仰頭,一飲而盡。
待來竟不來。
他慢悠悠的,也不知是在跟誰說話:“再不來,你就再也沒機會跟你師兄喝酒了。”
一室幽靜,隻有滴漏的輕響。
岑寂表情有一瞬的寂寞,但他很快又笑起來,呢喃着唱起來:“相逢祗有夢魂間……”
“可奈夢随春漏短,不到江南……”
岑寂在開蒙時,就被送到了世代交好的殷氏私學同殷家家主那群孩子一同修習基本道法。
殷氏老家主風流,大的小的孩子一大堆,但入了族譜的正經子嗣隻有三個。
長子殷檐是其第一任妻子所出,天資也就那樣,人也有些陰郁,但卻是未來闆上釘釘的家主。次子殷桓是其續弦所出,與殷檐互看不順眼。幺女殷楹是其最後一任妻子所生,此時年歲尚小牙都沒長齊。
大概是怕孩子太多有人生異心出亂子,殷老家主幹脆快刀斬亂麻立嫡立長,早早定下了繼承人。
修真界這七大世家比起門派,更類似凡人界的宗親氏族,所以也就不可能指望它能有多開化。
岑寂厭惡這些東西,每個世家都有着裹腳布一樣繁冗的規矩,但卻沒有一條是用來規束上位者的。
受苦的永遠是生在這裡的女孩。
資質平庸的,推出去嫁到别家網羅人脈。資質出衆的,先培養出更适合雙修能為男方修為提供增益的軀體,擡高價值後再嫁出去。
資質一般的男孩就扔到旁的世家去求學,讀作“親善交流”,寫作“自生自滅”。
其他家怎麼着岑寂不知道,反正岑家是這樣的。而他,就是被趕出去自生自滅的倒黴蛋。
這不成文的規矩自然是不合理的,少年人或許多少有些血性會覺得這不對,不合道義,但更有天分的那批孩子自小便因此得到了更多恩惠照顧,吃人嘴短,想想自己如果為不相幹的人抱不平可能會失去的利益,到了嘴邊的話也就咽了下去。
久而久之,一批批少年人長大,長成了權衡利弊的成年人,成了新一批的既得利益守護者。
一茬接一茬,這套不合理的規則永遠有受益者在維護它。
岑寂在這裡遇見了殷桓,一個和他一樣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的小毛孩。
兩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他們一塊長到十幾歲,然後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一同從殷家的高宅大院裡偷偷翻了出來,撒着歡離開涼州,經虞州一路向北到了北茫劍宗所在的濟州。
北茫宗宗主是當世劍尊,劍尊收徒挑明了不要世家子,他們倆便改名換姓混進來參加收徒大典的人群裡。
事先說好要一切低調,殷桓卻因為看見一群人在欺負一個負傷的少年非要沖出去替人打抱不平,最後人是救下來了,他們也因為擾亂大典秩序全都關了禁閉。
“你是什麼閑事都要管嗎?”岑寂指着他腦袋:“這世間不平事那麼多,你管得了一件管得了十件百件?别忘了我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要是暴露了身份被遣送回去,一切就都功虧一篑了!”
“我沒錯!”殷桓梗着脖子,腦袋高高昂着:“我見一件便管一件,管一件便少一件!”
“你……”岑寂被氣得說不出話。
“雁寒,别氣了。”大概是覺得岑寂好像真生氣了,殷桓撓撓自己和人肉搏時被打腫的腦袋,試探着說兩句軟話:“我動手的時候,你不是也幫忙了嗎……要不然你也不會和我一塊被關在這裡了,這說明你也覺得路見不平是該拔刀相助的不是嗎?”
岑寂哼了一聲,沒接話。
“你總是讓自己做的事變得出力不讨好。”殷桓往地上一坐:“明明做了好事幫了忙,嘴裡卻非要惹人生氣,半句好話都不肯講也不肯解釋。”
殷桓想通了語氣也就沒那麼沖了,反而有心情調侃兩句:“要是咱倆有天鬧掰了,肯定是因為你岑雁寒不長嘴。”
“嘁。”岑寂翻了個白眼不屑道:“誰稀罕你,鬧掰就鬧掰,我有的是朋友。”
殷桓早習慣了他這臭嘴,絲毫沒放在心上。他嘴裡哼着小調嘟嚷:“嘴巴幹,想喝酒了。”
岑寂把腰間的酒袋解下,扔給他。
“我不要這個——”殷桓腦袋往後仰,拉長了聲音:“我要梅子酒——要白玉蓮花盞——我要喝溫的不要涼的——”
岑寂一腳踹得他直接躺到了地上:“慣的你毛病。”
殷桓毫無形象可言的躺那兒,爬都懶得爬起來,雙眼放空自言自語:“該死的舊社會,該死的修真界,還是社會主義好……”
殷桓又開始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了……
岑寂嘴角抽了抽,幹脆閉眼打坐。
不多時,禁閉室的門突然被人打開,岑寂被叫了出去。
他被引着到了一個年輕女人身邊。
墨發紅唇,馬尾高束,眉眼間顯露出幾分落拓不羁的灑脫氣質,赫然正是劍尊本人。
岑寂眼睛蓦地睜大,正俯身要拜,卻被劍柄挑着胳膊攔住了。
“免了,北茫不講究這些虛禮,留在收徒大典敬茶時再拜我吧。”劍尊如是說道。
收徒大典?敬茶?
劍尊要收他為徒?!
岑寂被突如其來的快樂砸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誰。
“本尊分明早已渡過雷劫,卻留滞人間不得飛升。去東阙宗請東阙君問過若木神君才知道,原來是本尊在這人間還有些塵緣未了。”
劍尊挑挑眉:“本尊命裡三個徒弟,你是其一。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
岑寂道:“仙尊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