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黑羊過去的履曆。
泡在罐子裡的屍體。
流水線上的肉塊。
城外标題醒目的報道。
陳舒杭的腦子太疲憊了,疲憊到沒辦法冷靜地運轉、思考,可這是需要思考的問題嗎?一切真實都由人切好,裝盤,血淋淋地擺在桌面上任人觀賞。
照片明明不會說話,可他覺得自己好像挨了一通罵,罵他活該,罵他罪有應得,他的命理當被人玩弄,壓榨幹最後一點可利用的碎片。
與此同時,全市所有塵封的屏幕都亮了,它将真相遞給羊圈裡的羊們,又附帶上了另一條消息。
手機提示收到了新短信。
陳舒杭本能地逃避事實,尋找轉移注意力的東西,點開短信。
發件方是電視台。
“三十六小時後公布全市裁員結果,如若此期間有市民可逮捕在逃罪犯‘弋鳥’,将獲批免去本次裁員。”
什麼?
弋鳥?
誰?
這個代号在無限都市每個人的心裡都占着神奇的分量,尤其是居住時間久的人,弋鳥,從積分榜第一次出現開始,就穩居第一沒有下來過,他的積分日複一日增長,和其他人拉開差距,是一個真實存在的神話,卻又好像比神話還遙遠。
是那個弋鳥嗎?第一名在替罪羊副本裡?他怎麼沒見到過?
一段記憶突然跳了出來,在進副本前,他的朋友微生疑來找過他。
陳舒杭這位朋友很不一般,是積分榜在榜第五的蝴蝶槍。
當時微生疑面色複雜,拉着他的手半天不肯放,塞了個血瓶子過來:“陳醫生你和不熟悉的人進副本要小心啊,萬一對方是壞人呢?這個瓶子裡的血足夠孵化兩隻蝴蝶,你不許跟我客氣,收下吧。”
微生的體質特别,身體情況一直不好,經常要兩邊跑做檢查,讓他願意放血的情況,自己早該發覺不對勁的。
陪他進副本的人,讓第五名都忌憚不已,所以、所以……
陳舒杭不顧身邊護士驚詫的呼喚,跑出了病房。
“弋鳥”這兩個字,落在NPC611的眼裡,又是另一種不同的感觸。
404發給他的資料都是真的。
忻鸢不止給611發了他的資料,還把自己的資料一并發過去,說:“看,我們黑羊是同類。”
看,他說“我們”。
多溫暖的詞。
贖罪的真相被揭露,為了活命,一定會有羊到處去找弋鳥,他的處境不安全,昨晚自己放了鴿子,沒按時把視頻發過去,也不知道他的境況怎麼樣了。
今晚,一定要把視頻拿到手裡,等我。
他默念着。
六點,護士準時來給611換藥,将大團帶血的紗布丢到托盤上後,她冰冷地說:“可以出院了。”
611沖她說了句謝謝,離開了醫院。
羊圈市的天一向黑得早,他站在醫院的門口,猶豫不決是走回宿舍還是打車。
走回去吧,吹吹風,醒一下腦子。
611很清楚,如果他就這麼回去,隻會迎來和昨晚一樣的結果,站在宿舍裡拍不了視頻,牧羊犬一定會過來阻止他。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他用左手摸出手機,給老闆發消息。
公司來了個新老闆,他沒見過,讨好上司之類的職場技巧在羊圈市行不通,他對新上司沒什麼好奇,隻當作手機裡多出來的一條号碼。
611單手點開通訊錄,給他發消息。
“很抱歉,老闆,我的右手受傷嚴重,就算回來了恐怕也無法在正常的效率下工作。”
“請您辭退我吧。”
新老闆半點沒挽回他的意思,客套話都不說一句。
“好。”
很快,電視台發來的辭退短信傳到了他手機上,611盯着黑沉沉的夜空,如釋重負。
……
611回到宿舍園區,在大樓門口,他的工作證已經不能刷不了了。
有視線自正上方盯着他,611沒在意,不管是黑羊、白羊還是牧羊犬,那些尚在掙紮着要存活下去的生命都和他這個将死之人無關了。
他找了一張長椅坐下,靜靜等待着。
過程很無聊,他把和弋鳥不多的消息記錄翻出來,一遍一遍地反複看,在心裡讀。
周身的氣溫在降低,衣袖下裹着的傷口痛得越來越厲害,他無比甘心地忍耐着這一切,并在聽到驚叫聲時,将微不足道的它們抛之腦後。
611舉起了手機,從那兩道一追一逃的身影出現開始,點下紅色的錄制按鈕。
親眼所見的畫面最具沖擊性,他從沒這麼清醒過,廣播和欺淩造成的混亂被心底叫嚣着要逃跑的本能擊了個粉碎。
他好像明白了弋鳥為什麼要這段視頻了。
那隻羊逃不過命運,被砍下頭顱,狼換了個目标,朝着他走過來。
611的手紋絲不動,視頻保持着錄制狀态,直到狼拿着刀朝他撲過來。
手機摔在了地上,外殼出現了好幾條裂縫。
他在狼面前唯一反抗的舉動,是跑向前撿起手機,結束錄制,然後将視頻發送給弋鳥。
之後便倒在地上不再動彈,順從地接受行刑。
思維停止活動的前一刻,611在想,明天不用去上班了,他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