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權勢财富能養人,高門裡的小郎君小娘子,含着富貴出生,玉一般溫養出來的人,貴氣随着骨頭一道長大,舉手投足間的優越旁人學不會,也模仿不來。
韓千君的臉乃鵝蛋形偏圓潤,長相并不明豔,入目卻很幹淨舒服,身形也不似府上其他娘子般骨瘦如柴,體态健康,有血有肉,一雙葡萄眼靈動有神,站在太陽底下,整個人活力四射,是所有家庭都盼着自家閨女長成的類型。
當初昭德皇後能同意韓千君入宮,便是看上了她身上的活力和蠻橫勁,蠻橫點好,蠻橫的人進了宮才不會吃虧受委屈。
事實證明,昭德皇後是對的。
進了一趟宮回來,沒被刮掉一層皮,人還是那個人,誰也别想欺負。
四娘子韓媛是二房的庶出姑娘,生母乃姨娘蔣氏,蔣氏不僅貌美還天生一顆玲珑心,進門不到一年便把二爺哄得服服帖帖,一年内大半日子都歇在了她屋裡,加之二夫人腦子是個愚蠢的,同二爺吵過幾場後,不僅沒把人勸回來,還愈發推得遠了,才造成如今寵妾滅妻的局面。
姨娘得勢,養出來的孩子也不是個良善之輩。
韓千君還未進宮前,一山不容二虎,她四娘子再跋扈,也沒那個膽子舞到她面前,後來人走了猴子稱了霸王,日子一久,大抵也覺得自己是個能與大王叫嚣的小獅子了。
要砍了石榴樹,确實是四娘子的主意。
沒有旁的原因,隻覺得石榴樹的枝丫把她窗戶的光線擋了。
一顆石榴樹罷了,砍了就砍了,有什麼大不了的,難不成她還能把自己吃了不成,這院子早已不是她韓千君的了,就算如今人回來了,祖母也不可能讓她久住,退回娘家的姑娘是恥辱,府上哪個不盼着她早些嫁出去,家裡的一草一木,與她又有何幹?
聽婢女禀報人來了,四娘子還一副鎮定地看着她剛從後院挑回來的幾匹染布,不急不慌地回來,打算回上一句,“砍顆樹要死人了?”可對上那麼一雙倨傲睥睨的眼睛,愣是沒說出來。
府上有三位爺,主人卻隻有國公爺一個,國公爺膝下三子一女,這位三娘子的威風已深入每個人的骨髓,即便如今不是貴妃娘娘了,一句話也能要了她們的命,四娘子不吭聲,院子裡的丫鬟更不敢擡頭。
這就成啞巴了?韓千君最看不起既賤又慫的人,膽子小便少惹點事,又問了一遍,“問你們呢,誰要砍樹?”
四娘子被那一眼的震懾力壓了半晌,回過神來替自己壯了膽,“眼下春季來了,院子裡的樹木繁翳,擋了好些光線,今日我想着修剪些枝丫,讓屋子亮堂起來,怎麼,三姐姐是覺得我修剪花草都不對了嗎?”
貓逗耗子,也得要耗子動得起來,韓千君眼睛亮了亮,頗有興緻地看着她。
鳴春記得沒錯,早上在後院便是這位四娘子嘲笑的主子,一等着她開口,便嗆聲道:“四娘子說錯了,院子是咱們娘子的,讓給您住,您就安心地住着,操心花花草草作甚,哪裡不如意了,來同咱們知會一聲,娘子自會來替您治理。”
自打韓千君回來,四娘子最怕的便是她來同自己搶院子,這院子她住了一年,朝向好,屋子又大,哪裡舍得搬,臉色白了白,自知硬碰硬她是赢不了,隻能另辟蹊徑,眼眶裡的眼淚說來就來,拖着哭腔道:“當初三姐姐入宮,伯母親口發話,讓我搬來這院子,如今三姐姐回來了,來要院子,理應我搬出去,我這就去與伯母禀報....”
鳴春皺了皺眉。
這一幕倒是熟悉,在宮中莊妃娘娘也是這個德行,鬥不赢了便大聲哭喊,“貴妃要謀害本宮,陛下,救命.....”說得好像主子真能要了她們命似的。
如今地頭換了,又換成國公夫人了。
以為主子怕?
身後的韓千君眨了眨眼,回憶起國公夫人那張冷豔的臉,是有些怵,可既然來了,便不能白來,在四娘子哭着找上門前,先撂下了狠話,“找誰都沒用,明日之内搬出這兒,我要住,搬不走的,我便砸了。”
要哭明日再去哭吧。
借此她要搬出國公爺夫妻倆的院子,過上真正自在的日子。
說完便提起裙擺,步伐矯健地下了台階,身後一衆仆人畢恭畢敬地跟随其後。
那架勢,活脫脫的貴妃娘娘出宮微服啊,四娘子看得眼珠子都綠了,待徹底不見人影了,才跳腳大怒,“瞧見沒?還以為自己是娘娘呢。”她想不明白了,“陛下為何要把她退出來,怎就沒把她打入冷宮,老死在宮裡!”
這問題不僅她不明白,所有人都疑惑。
當夜四娘子便跪在菩薩面前,求菩薩保佑,讓那瘟神早些嫁出去,最好明日就議好親,嫁個窮酸人家,看她往後還如何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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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娘子的許願,翌日就靈驗了。
韓千君一早出發去世子爺的櫻桃園,坐在馬車上,還在看那五副寒門子弟的畫像,照模樣看,應是寒門裡的門面。
做過一回貴妃娘娘,再嫁也不會賽過往日的榮光,倒不如找個聽話的嫁了,一輩子活得自在。
不得不說昭德皇後挑選出來的五副畫像放在一處,極為養眼,似乎把世間男子的美色都包攬在内了,但要她選出其中一個,便有了一種逛首飾店看完了琳琅滿目的珠寶之後,無論買了哪樣,都會有的遺憾。
還是出宮了好,在宮中哪怕她看個俊俏的太監看久了,都會暗中盯住,治她一個水性楊花的罪名,哪能想有朝一日還能這般随性看男子的畫像。
鳴春見她把那畫像翻來覆去,遲遲拿不定主意,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娘子心裡可是還念着陛下。”
韓千君搖頭。
無論是東西還是人,隻要是過去了的,她都不會再惦記。
當初她争着要進宮,圖謀的也隻是皇帝容顔,可進宮一年,見過皇帝的次數一隻巴掌都能數得清,後來她連皇帝到底長什麼樣都想不起來了,最後一次請辭時倒是見到了真容,然而對方應承的太過于爽快,以至于讓她生出了挫敗感,沒功夫去留意他的長相。
馬車快要駛入鬧市,韓千君把畫像收起來擱在了膝上,“畫像也瞧不出來好歹,反而挑花眼了,還是看本人最真實。”
出宮後頭一次出來街市,韓千君打算好好感受一番重獲的自由,剛撩起簾子,後方突然傳來了一陣打馬聲,接着一道聲如洪鐘的嗓音入耳,“千君,是你嗎?”
闊别一年,那嗓門韓千君依舊能認出來。每個姑娘身後都有一二擁趸,她的忠實追求者便是與她一道長大的皇家子弟,太上皇的幼弟,年歲與他侄子皇帝相當,人嘛,哪兒都好,唯獨塊頭肥。
這人是個死腦筋,兒時辦過一次家家席,便認定了自己就是他媳婦。
先前兩人不可能,進宮當了一回貴妃更不可能了,前妻給自己當嬸子,她願意,皇帝也不願意啊。
韓千君不想惹麻煩,忙催促車夫:“趕緊走。”
來人卻不死心,緊緊跟在屁股後面,一面追一面喊。
“千君。”
“千君,在裡面嗎。”
“千君,千......”
前面便是鬧市了,就他那嗓門喊下去,所有人都知道馬車裡面坐着的是前貴妃,臉要丢大了,千君不得不讓馬夫先停下。
小王爺翻身下馬,端端正正地立在直棂窗外,看着露出簾子外的半截手指,嗓音克制不住的興奮,“千君,你不用擔心,本王願意娶你。”
她擔心什麼,嫁不出去?還真不用他操心,她手裡正捏着五個公子呢,千君本不想出聲,不得不開口,“多謝王爺好意,我不配。”
“你配,你配得很。”小王爺一腔真情,激動地道:“千君,你不知道我等這一日等了有多久,我日日都在盼着你能出宮,專程請了雲山寺的師傅在家中塑了一尊菩薩,日夜叩拜,上天有眼,總算如願了。”
韓千君:......